十三. 避 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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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冲她笑笑,说:“啊,这青草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青草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问:“对了,于先生,侬坐轿车走是吧?”见男人点点头,便笑得更加妩媚,说:“那能不能麻烦您送一下我家小哥呀?他昨天没休息好,可别叫他淋了雨。”

见于先生踌躇着没回答,凤姐嗔怪道:“于先生那么忙,哪有功夫管你的闲事?别说下雨,就是下刀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哎哎哎……”于先生被说得脸上挂不住,赶紧抬手止住她,大方地说:“青草的要求,我怎么能不答应呢?是吧?”随后便问雷震:“不知这位小兄弟要去哪里?我送你。”

雷震说了个离孙九爷住处不远的地址,便跟着于先生上了车。一路西行,见附近的路口都设了卡子,有穿着短衫的人在盘查行人及过往车辆,想必是76号还在继续追捕自己,不禁对凤姐和青草更加感激。心说昨天如果冒失地走出来,肯定会落入敌手。

他们所乘的,是一辆挂着黑牌的轿车。在当时的上海,能坐进黑牌车的都是大人物,76号这帮小碎催自然不敢拦下检查。于是在20分钟后,车子畅通无阻地开到了目的地。看看附近已没有卡子,雷震向于先生道过谢便要下车。那于先生也懂事,一路上对雷震没太多询问。只在这时摆出长辈的姿态劝道:“老弟,我们也算同好,但年轻人可别在这上面太耽搁,要知道爱惜身体呀……”

雷震含糊地答应着下了车,目送车子走远后刚转过身,就看见了严老七和黑兰,黑兰怒冲冲地叉着腰瞪着他问:“你干什么去了?我们找了你整整一宿!”

“我……”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只听黑兰又嚷:“这是谁的衣服?哪来的?”严老七忙打着圆场说:“哎呀,回来了就好,没事就好,你个女孩家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说着揽过雷震就走,还冲他挤了挤眼。原来他见雷震脸色不好,眼圈乌黑,甚至连衣服都换了,又隐约听到车里人对他说什么“爱惜身体”,便猜这年轻的掌香想必是耐不住寂寞,偷偷去寻花问柳,以至于把衣服搞脏到穿不出去。这也算是情理之中,但却不方便对黑妞明说,只能说几句含糊话蒙混过去。

见严老七跟自己挤眉弄眼又笑得十分猥琐,雷震当然清楚这老哥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是洁身自好的人,此时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也没法辩解,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去送情报吧?只好一言不发,任由他搂着自己走回住处。众人见他回来,自然也纷纷发问。面对他们的问题,雷震只能继续保持沉默,少不得又是严老七站出来应付一番。在场的多是男子,见掌香神态萎靡一言不发,严老七遮遮掩掩语焉不详,便都稀里糊涂地明白了。这边老姚为他开脱:“年少风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边大庆引经据典:“子曰食色性也……”其他弟子也互相递着眼神,心照不宣。就连德高望重的孙九爷都说:“大上海莺歌燕舞,这个这个……掌香去领略一下也没什么不好……”贺振良是外人,不便多嘴,但看这场面也猜出八九分,和杜立相视一笑,彼此都点了点头,白珊鄙夷地白了雷震一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只有小石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掌香平安回来后,大家都变得格外活跃,也跟着傻呵呵笑起来。

黑兰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懵头懵脑地小声对唐静嘀咕:“师娘,他们说的什么鹰唱歌燕子跳舞,我也想看……”

唐静狠狠掐了她一把,失望地看看雷震,摇了摇头。

***********

就在雷震被帮头众人“安慰”得烦到不行的时候,李士群也烦到不行。在极司菲尔路76号东楼二层的办公室里,一大早就来了三个他不得不接待的来访者。

影佐祯昭厌恶地喝着杯子里有些发凉的茶水,不耐烦地问:“难道说集合你们的警卫和特工人员就这么难吗?你这个主任究竟还想不想干?”

正说话间,一个人推门进来,李士群见了,忙起身打招呼:“丁主任也来啦”。

来人是丁默邨,正是刚送走雷震的那位“于先生”。他为人狡黠,又好色成性。所以在风月场所不报真名,只在“丁”字里加上一横,就变成了“于先生”。见一次来了三个日本军官,除影佐祯昭和刹那外是熟人另一个却很眼生,便热络地招呼道:“机关长,森下中尉,你们来啦”,又问:“这位长官是?”

影佐祯昭简单地介绍了雾隐健太的身份后,丁默邨也加入了会议的行列,他不是主要负责人,只心不在焉地听着,一面用余光不断瞄向穿着制服的刹那。

李士群和丁默邨是典型的“墙头草”。这两个人最早都是共产党,后来又反叛成为军统的特务,最终又都看风使舵地投靠了日本人。在“76号特工总部”创立之初,影佐祯昭曾一再建议由日本人清水董三担任主任,以便牢牢控制住局面,但最终出于多方面考虑,还是把主任的位置给了中国人,并拨下数十万日元的启动资金和上千支枪,五万发子弹。拿出这么大诚意,日本人本指望这个特务机关能搞得风生水起,没想到丁李二人倒先起了内讧,先是李士群搞倒了丁默邨,坐上了主任位置后,他还不知足,又打着“人手不足”的旗号,利用自己青帮“悟”字辈的身份大肆招揽青帮弟子和地痞流氓,美其名曰“扩充武备”,实则是树立自己在帮派和机构中的威信。兰山帮头的弟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混进来的,本来兰山众人只是冲着这里收入丰厚才入了伙,但见他们干得都是狗腿子的勾当,渐渐也和他们疏远起来。看兰山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干得吊儿郎当,甚至连开会都不到场。人是李士群招的,所以对这种“常态”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一旦整顿起来,会流失大量人员,到那时变成“光杆司令”不说,只怕日本方面也会消减各项开支,让他再没油水可捞。这时一听影佐祯昭说要集合全部外勤人员,他怎能不烦?

李士群思考再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不然这样,我在三天内查出全部人员的动向,向您汇报,您看?……”

丁默邨也附和道:“对呀,现在他们都在工作,分散在各个地方,短时间内集结不上,毕竟我们也没有那么多车派给他们,只怕……”他话没说完,见李士群狠狠瞪着自己,便住了口。

李士群知道这位“副主任”打得是什么歪主意——添置车辆,就要增加开支,按照惯例,新增开支必定要由日本人对经费进行审核,他李士群花账那么多,这岂不是在找麻烦?但这些话又没法明说,只好用眼神让他闭嘴。

影佐祯昭却没心思琢磨那么多,只说:“不行,我现在就要求你集合全部警卫和特工,你马上去做!”又威胁道:“如果连你都不能约束他们,这样的特工总部我看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裁撤掉!”

面对机关长如此强硬的态度,李士群只好咬牙答应下来。主任号令一下,“76号特工总部”的警卫总队和特工总队立刻集结起来。只是这些人素来懒散,直到下午一点,两个不成体统的方阵才出现在宽大的操场上。

虽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但几个人谁都没心思吃饭。李士群心乱如麻,呆坐在椅子上如同木偶,丁默邨只盼能看场好戏,找到自己翻身上位的好机会,一面色迷迷地继续偷瞄着刹那。影佐祯昭一言不发,压着火坐得笔直,保持着机关长的尊严。刹那也绷着脸坐在他身侧,雾隐健太却已等得极不耐烦,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看着窗外这群乌合之众,心说当初怎么就让这样的家伙打伤了自己?一转身拿起李士群桌上刻有“风林火山”字样的摆件欣赏着,讥讽道:“阁下的部队,集结起来确实其徐如林,行动的时候,只怕你喊破了嗓子,他们也是不动如山吧?”

听着这样的评价,李士群挤出来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却见秘书推开门,探着头报告说:“主任,集合好了,请您检阅……”要搁在平时,他必然会说几句“没有规矩”“不知道敲门”之类的话来责备一番,但此刻却多亏他冒失地进来才解了围,连忙站起来,手一伸说:“特工总部队伍集合完毕,请官长们检阅!”丁默邨早走到门口,推开门用手扶住,说:“请!”

三人被丁李二人引着下了楼。见领导站上讲评台,操场上的说话声小了下来,但队伍依然站得歪七扭八,与台上站得标杆般笔挺的三位日本军官形成鲜明的对比。

丁默邨看着洋相百出的两个方阵,打定了看笑话的态度,在最靠边的位置站定。李士群却被这群手下搞得头大,只盼尽快核对完人数好送走这三尊“瘟神”,先上前一步大声说:“都有了,接下来请森下中尉点名,你们都给我精神点儿,谁要是敢冒名顶替,就地枪毙!”说完把花名册递给刹那。刹那踢着正步向前迈出,双手接过后一个标准地原地向左转,再迈两步后向右转过身来,立正站好,开始点名。

“刘长富”

“到!”

“楚春有”

“到……”

“张民成”

“到,到……”

每念过一个名字,刹那先抬眼看看应答之人,然后在名册上做下记号。就这样,一直点了百来号人,没出什么岔子。

“徐灵山”

“到!”

刹那抬头看着这个人,握着笔的右手迟迟没有动作。她眯着眼看了几秒,回忆着他的样貌,又低头看看名册,喊道:“楚春友”。

这次无人应答,台下骚动起来,周围几人纷纷对这个顶替徐灵山应答,其实叫楚春友的人指指点点。刹那冷笑一声,走下讲评台,依旧是迈着标准的正步,来到这人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问:“刚才的命令,你听见了?”

楚春友一脸懵地问:“啊?……什么命令?”

刹那死死盯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地问:“点名前你们主任下的命令,你没听见?”

楚春友被她看得有些慌乱,但仍痞里痞气地答道:“听见了听见了,嗐,主任的命令我能听不见么……”

“很好。”刹那点点头转过身,见她没怎么为难自己,楚春友刚松了口气,冷不防她忽然从腰里抽出枪来,背着身把手一扬,就听“叭”地一声脆响,楚春友的脑袋立刻变成了血葫芦,整个人像失去倚靠的面袋子般栽倒在地上。见这女军官如此辣手,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满场的人都吓得破了胆,谁也不敢再乱说一句话,整个操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刹那把枪插回腰间的枪套,利落地扣上,又踢着整齐的步子回到讲评台站好,扫视着台下的众人说道:“我再重复一遍,点名时冒名顶替的,就地枪毙!”她略一停顿,大声问道:“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台下传来稀稀拉拉地回答声,显然都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刹那厉声呵斥后又大声问:“听懂了吗?”

“听懂了!”众人高声回答,端的是整齐划一,气壮山河。

十五分钟后,刹那点完了全部名字,除徐灵山外,尚有七人没有到场。回到办公室,影佐祯昭下令立即抓捕这八人,又吩咐李士群把他们的资料拿来。李士群不敢怠慢,亲自去资料室取来了这八人的资料。

雾隐健太端详着资料中徐灵山的照片,这张棱角分明的脸让他想起埋伏在谦记旅社衣柜中袭击自己的人,还记得自己用匕首戳进他的腋下又拧了几圈,这家伙连吭都不吭一声。

“硬汉子”忍者想。接着在籍贯一栏看到“山东聊城”,便皱着眉问李士群:“你的部下,并不都是本地人吗?”

听他这么问,丁默邨忙答道:“我们工作量大得很,本地人不够用,李主任就扩招了不少青帮中的骨干来帮忙……”其实打着招人的旗号领冒支他也有份,但这么一说,就把全部责任都推了出去。见李士群看他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这才讪讪地住了口。

刹那翻看着一份名为“李四宝”的档案,对雾隐健太说:“这家伙也是山东人。”雾隐健太凑过去一看,见照片上的人一脸痞相,两只小眼却精光外露,正是在百利旅社里羞辱刹那又在死前高声叫骂的那人。一看籍贯,也是山东聊城,“难道这些家伙都是来自山东?”他想到了关联,忙翻看起其他档案,最终在这八份档案中,找出六份山东籍贯的档案。

雾隐健太默默计算着人数——谦记旅社里伏击自己的是徐灵山,旅社门前被自己干掉了两个,百利旅社中用机关杀死一个,自己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是侮辱刹那的李四宝。

六个人,就是他们!

想到这些人打伤自己,一路阴魂不散地紧紧尾随,他们的同伙害得自己差点命丧大海,他头发根都立了起来,把六份档案摞成一叠往李士群面前一摔,厉声问:“这都是你招的吗?”

李士群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说:“是呀……”丁默邨再次拆他的台,补充道:“外地的都是青帮中人,都是李主任招进来的……”

忍者狞笑着问:“那他们现在在哪?”

李士群见他的神情简直像要扑上来吃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说:“他们……”没等他说完,丁默邨看准时机接话道:“他们都在按李主任的命令执行任务……”

见他在这个时候把责任都推给自己,李士群又惊又怒,指着丁默邨问:“老丁,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在哪我怎么知道?”

影佐祯昭看出苗头不对,忙摆手示意他别动气,板着脸对李士群说:“都冷静点,我们之所以来调查76号,是因为你们的特工干扰了我们的行动,李主任,我想知道这几个人在香港的活动是不是执行你的命令。”

在场的人中,最希望尽快了事的不只是李士群,还有影佐祯昭。这次的行动让他失去了得力的手下,得罪了恩情深厚的浅野财团,找金印的事也被武藤章抽走,非但告诉他“不得插手”,还叫他“全力配合”。这一笔笔账算下来,竟是满盘皆输的局面。最让他头疼的是,找金印的任务是由调查部长亲自布置的,关乎国运的头等大事。如果76号的行动真的是出自李士群的指使,不但这个“特工总部”保不住,就连他影佐祯昭自己的官帽都不见得能保住。此时此刻,他比打着小算盘的李士群要烦乱万倍,只盼着李士群一口咬定这些妨碍雾隐健太的人不是由他指派就万事大吉,哪怕他说的是谎话,只要先把这个难缠的部长助理答对走,再把证据消灭干净,谎话也就成了事实,自己的位子也就稳了。

李士群完全懵了,愣了半天才问:“香港?他们去香港了?”想了想又开始给自己的手下找补:“是不是香港有敌特在活动,所以……”

越描越黑,越解释越像掩饰,影佐祯昭再也按捺不住,扳住李士群肩膀,下死力晃着他吼道:“你就说他们是不是你指派的,别再说废话了!”

李士群从没见过机关长发这么大火,连忙回答:“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不可能派他们去香港……”

影佐祯昭松开手,不断做着深呼吸,待情绪平复些后,说:“那就好,你把跟他们有关联的人找出来,现在就去。”

李士群这才反应过来——这帮人肯定是惹了大祸,否则怎么可能让大佐机关长带着一个参谋部的少佐来检查76号?既然日本人不是针对他,当然要知无不言,把麻烦甩得越远越好。他简单看了看这几份材料,说:“他们都是孙老九引荐来的。”见影佐祯昭没什么反应,紧忙又解释:“当初我看他们身手不错才留下的,没想到这几个混蛋懒散的很,平时……”

听他说这人叫“孙老九”,雾隐健太蓦地想起在香港时,那个拿督曾说过,是一个叫什么“孙九爷”的手艺人拜托他买下金印。心里立刻豁亮——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原来根源竟在这里!他不待李士群说完便粗暴地问:“别废话,这个孙老九是干什么的?”

“他就是个做工的手艺人,不是什么有头面……”

雾隐健太再次打断他,喝问:“他在哪?”

李士群眼珠一转又盘算起来——这孙九爷虽说只是工匠,但高低算是兰山青帮的大人物,在上海人缘又甚好。如果把他出卖了,只怕自己会遭受青帮唾弃。可到这个份上,不把他交出去只怕又不妥。思来想去,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助理阁下,我马上派人把这个孙老九抓来,这种力气活就交给我们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想借机放跑孙老九,这样既执行了命令,又卖了人情给青帮,至于人没抓到,那可怪不得他,只能说是运气不好罢了,谁能保证每一次任务都顺利完成呢?

不料雾隐健太指着窗外冷笑道:“派人?就这帮人?我可信不过”又指点着李士群说:“我也信不过你,把地址告诉我,其他的不用你管。”记下地址后,他扫视着李士群和丁默邨说:“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如果走漏消息,你们俩谁也别想活着!”说罢三人便起身离开,李士群如意算盘没打成,愁眉紧锁地呆在当场,丁默邨憋着笑看主任吃瘪,一面目送刹那窈窕的身影离去,一面惦记着要怎么才能把这个前凸后翘地日本娘们搞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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