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无主之信（四）（2 / 2）

严寒的降生日并没有给这个孩子留下什么病根，相反，春天一到，他就像一棵落叶松似地成长起来。他有着最漂亮的金色头发，和世界上最蓝的眼睛，就像高原上秋天的湖水一样清澈。伊莎贝拉始终相信达尼尔是天使，是同他出生之前她所看到的那个身影一样，都是上帝派来的。

然而上帝似乎并不想让这相爱的一家人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达尼尔还未满一周岁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很快将伊莎贝拉的生命推向了末路。同样是在一个刮着暴风雪的寒冷夜晚，病痛折磨下的伊莎贝拉最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人世。克里斯托弗悲痛欲绝，冒着狂风暴雪一个人走出家门，如同幽灵一样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第二天有人在路边雪地上发现他的时候，据说已经冻得半死了。在医院里醒来后他拒绝开口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妻子的遗体和不到一岁的孩子留给不知所措的保姆，没有人知道他的眼中为何会写满愤怒，没有人知道他的沉默代表着什么——他沉默，因为他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自己在昏迷前一刻看到的事物——他看了伊莎贝拉的父亲塞戈莱纳·安格拉德。

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男人如同雪中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路边的克里斯托弗。

“我说过，你可以自己做出选择。”塞戈莱纳·安格拉德说话的时候依旧看不到嘴唇在动，但他的声音却如同魔鬼的诅咒般摄人心魄，“既然你拒绝服从，我就帮你做出了选择。”

克里斯托弗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看着他，虚弱得已经说不出话，但那愤怒的眼神已经暴露出了他深深的仇恨。

“但这只是开端，”塞戈莱纳说着，慢慢地蹲下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面前这个因为寒冷与愤怒而浑身颤抖的可怜之人，“12年后我会再来索取你们的孩子，如果你想让他活命，就必须离开你的身边。”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而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说完之后，塞戈莱纳·安格拉德站起身，如同夜晚的幽灵一样，逐渐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雪中。

在那些隐隐作痛的日子里，达尼尔很快从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长成了聪明漂亮的男孩子。他那漂亮的眉毛和眼睛，越长越像父亲记忆中的那个人。他们常常一起去野外，在那开遍野花的荒原，和那风声萧瑟的山岗，父亲喜欢看儿子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就像春天被带出窝的小野兽，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微笑，同时心中掠过一丝忧伤。

然而就在达尼尔13岁的那一年，灾难却再次如约而至地降临到了这个不幸的家庭。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使得原本健康活泼的达尼尔突然就卧床不起，高烧之下一夜之间他的体温就到了令人恐惧的温度。克里斯托弗焦急万分，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之后却只是摇头。克里斯托弗几近疯狂地央求了所有的医生，得到的却都是一声叹息。他不肯放弃，一直恳求上帝救救自己的孩子。可是上帝似乎也无能为力。克里斯托弗最后几乎气急败坏。“你到底想要怎样？！”他大声地质问，问命运，问上帝，问那个扬言不会放过他们的人，“你已经带走了我的妻子，难道连我的孩子也不肯放过吗？！”

没有人回答。

克里斯托弗最终疲惫地跌跪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个诡异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如同一阵黑色的冷雾，塞戈莱纳·安格拉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克里斯托弗抬起头来看着他，由于极端的愤怒已经两眼通红。

“现在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吗？”塞戈莱纳低头冷冰冰地看着他说，“现在，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吗？”

“你这个魔鬼！”克里斯托弗气喘嘘嘘、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本来可以很幸福！”

“不是我，”塞戈莱纳冷漠地说，“是你。是你害了伊莎贝拉，是你造成了所有这一切！”

克里斯托弗笑了。那笑声却是筋疲力尽、咬牙切齿的。“我爱她、娶了她是我的错？”

“你爱错了人。”塞戈莱纳说。

“是我的错……”克里斯托弗说，“那你滥杀无辜、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就是对的吗？！”

“事到如今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塞戈莱纳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达尼尔的命，你离开他，或者让他从此离开你的生命，今生再也不能相见。”

克里斯托弗挣扎着站起来，用他最后一丝力气，用他满腔的愤怒与仇恨。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他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丝毫不再畏惧那双令人生畏的瞳仁，“也不管你有多大能耐，我就算死后下地狱，也要用一生诅咒你，我出卖灵魂也不会放过你！”

塞戈莱纳听了这句话，只是看着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丝毫的恐惧。然后，他就这么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克里斯托弗一个人，任凭他的愤怒在医院的走廊里无限燃烧，难以熄灭。

第二天达尼尔的病情就奇迹般地好转了，不仅烧退了人醒了，甚至还可以下床走动。第三天克里斯托弗就帮他收拾了两大箱行李，天没黑就把他送上了开往德国柏林的列车。当达尼尔问他为什么不一起走的时候，他单腿蹲跪下来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孩子。

“记住，我的孩子，我现在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这一点。我爱你胜过爱着世界上所有的一切，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达尼尔听话地点点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分开一段时间呢？”

“因为我很忙，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照顾你。我把你送到我在德国的老师那里，他们夫妇俩都是好人，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去了一定要听话，千万不要给我写信。因为我会一直很忙，可能根本没有时间阅读你的来信。我拼命工作都是为了你。等我们有钱了，我就盖一座大房子，把你接回来，我们就可以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了！”

“我们现在已经很幸福了，爸爸。”

达尼尔的这一句话几乎让他的父亲忍不住掩面而泣。多么懂事的孩子啊，永远不会埋怨自己的父母。他们本来可以就这么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命运之神却要将他们生生拆散！

“我知道，好孩子。”克里斯托弗强忍住悲痛说，“但我们可以更幸福！”

我们原本可以更幸福的。

列车白色的烟雾在站台上消失的时候，克里斯托弗终于忍不住剧烈的悲痛跌跪在了地上。无情的夜车将自己的孩子永远带走了。那依依惜别的一幕，他知道，实际上就是永别！

离开火车站之后，克里斯托弗驱车直接来到了克鲁德。他用汽车撞开别墅的大门，将一桶汽油泼向别墅外墙和庭院的各个角落。这一过程中克里斯托弗几近疯狂。竟然没有人来阻止他。他将一只燃烧瓶用力地仍在外墙上。大火瞬间就燃烧了起来。他站在庭院里看着熊熊的火焰，如同看见自己的仇恨在熊熊燃烧。

“我诅咒你下地狱！”克里斯托弗对着高大的别墅喊道，“还有我自己！”突如其来的一股爆炸猛地将他掀到在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浓烈的烟雾强得喘不过气。他侧着身子匍匐在地上，爬了几步，然后摇晃着站起来。大火正在吞噬整个克鲁德。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透过熊熊的烈火看到，塞戈莱纳·安格拉德站在二楼的窗前，在即将被烈火吞噬的前一刻，仍然定定地站在那里，在火光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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