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谈话（1 / 1）

夜色深沉，医院幽暗的走廊里，依稀可以听到些许病人呻吟的声音，突然间一震咳嗽声把路过的人吓得一哆嗦。几个值班的护士早已睡意沉重，脚步声在这时显得特别的明朗。听到咳嗽声，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又十分默契的合上了。不知在几时，树影微微的在窗子上摇晃，侧耳仔细聆听，能够听见簌簌的竹叶拍打墙面，但是极其微弱，一不留神就会被打鼾的声音带回现实。

沈嘉禾背靠着床头，向外面望去。似乎在观察树影的移动，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江淮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很想和沈嘉禾聊聊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是江淮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异性独处，而且还是在他认为一个相对比较浪漫的夜晚。内心是紧张的，桌子上放着一袋橘子，那是他们刚才上楼前买的。

他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拨开一个橘子递给她，“尝尝这橘子甜不甜。”

沈嘉禾被江淮的突然袭击打断了思绪，猛地回头，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恶狠狠的，江淮吓得把头转到一边，像是在给沈嘉禾道歉，又不敢开口。

“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沈嘉禾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又带着一丝愤怒。江淮尴尬的坐回到了沙发上，他感到屋子里极其的压抑，他有点儿后悔接过那五百块钱了。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沈嘉禾的身上，多么希望这时她能够开口和他说话，说什么都可以。或者有人给他发个消息，可以缓解一下这个足以令他窒息的氛围。

“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沈嘉禾终于开口和江淮说话了，他感觉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三两秒之后，他又察觉到这个问题特别的棘手。

“我觉得这种事挺正常的，经常在墙上看到有人发帖，问一些这样的问题。也不能说通过这件事，就可以评判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是吧。”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为什么总要问一些这样犀利的问题，我毕竟不是当事人，况且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江淮在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嘴上不能这么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妈妈，快把我带走吧’。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江淮只能这样草草的回答她。

江淮其实特别想要听听她的内心想法，但又不知道如何去提出他的疑问。这或许和他的性格有关吧，亦或许与他不会表达密切相关。毕竟他不是主角，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言多必失，所以还是保持沉默为好。但他又是一个好奇心极其强的人，任何事情，只要他知道了，就想要了解过程及其结果。

沈嘉禾开始讲述她的人生经历，这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他的共鸣。他仿佛觉得他们有着许多相似的人生历程，无论是从家庭背景，还是处世之道，都仿佛出自一人之手。这时他对于沈嘉禾的感情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改变。

沈嘉禾的父母已经是花甲之人，地地道道的农民。每一个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走向更为广阔的世界，他们家也不例外。但是父母对于孩子的期盼，往往会给予孩子巨大的压力，从而在青春期迅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沈嘉禾的哥哥就是在这一时期发生了改变，变成了一个非常叛逆的人，在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做一些打架之类，违反校规校纪的事情。所以，请家长、家访这样的事对于他们家来讲，是家常便饭。

沈嘉禾讲：“哥哥刚刚上中学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后来，就听说他和班里的一个女生在谈恋爱，这件事在当时的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老师们应该也会听说这件事，但是自始自终没有人出来管这件事，或许他们把早恋这件事当作青春期的必然现象吧。并且同学们都在说他们两个人不会走到结婚那一步，当时哥哥对于这段感情是非常认真的，处处都在关照那个女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件事在学校里的热度就渐渐的消退了。哥哥把一个男生打伤了，对方家长要求我们家承担全部费用，并且极力要求学校开除哥哥。这件事虽然是哥哥打人不对，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那个女生又和被打的那个男生在一起了，哥哥感觉自己被绿了，就前去找人理论，但是那个男生语气特别嚣张，一再的挑衅。最后哥哥忍无可忍，顺手拿起旁边的凳子砸了过去。顿时那个男生的头上鲜血蹦出，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颈，渐渐的渗透到衣服里去了。有的同学看到这种场面，惊呼起来。一些保持理智的同学跑去找来了老师。最后学校给出的处理结果是暂不开除哥哥，但要当着全校同学和老师的面，给那个男生道歉。哥哥觉得自己也是受害者，拒绝这种决定，自己选择了退学。”

沈嘉禾那时候和哥哥在一个学校上学，中午是不回家的，所以父亲每天都会给哥哥二十元的午饭钱，给她的只有五元---只够一个菜的钱。就这五元大多数情况下，也会被哥哥抢去，请朋友喝饮料。她很少会吃到午饭，在别人都去吃饭的时候，她自己坐在教室里，把对于父母和哥哥的不满都写在本子上，写完之后又全部撕掉丢弃。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她渴望摆脱她的家庭，离开那个没有任何温度的，所谓的“家”。

哥哥没有初中毕业就选择了退学，每天无所事事，父亲为他找的工作也不去做。有时候好几天都找不到他，沈嘉禾希望永远也不要见到这个哥哥，但又担心他出事情。沈嘉禾对于哥哥的恨不仅仅在于他的霸道，他抢走了她的许多东西。她恨的是哥哥从未对她笑过，从未与她和颜悦色的说过话。她讨厌哥哥到了极点，有时她会哥哥大吵，但是哥哥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往往在她吼出第一句的时候，哥哥的巴掌就落到了她的脸上。她发了疯似地对他的行为做出回应，换来的是父母的责备。父母重男轻女的行为也让她难以忍受再在这个家里生活。花一样的年纪，同龄的女孩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她的身上永远是那一身不知道在哪个亲戚家里弄来的衣服。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这些对于她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好了。后来事情的发生，彻底改变了这个家庭，也彻底伤害了沈嘉禾。

父亲嗜酒成性，每天都喝得人事不省。一家人的生活都要母亲去解决，父亲把家里的钱都拿去喝酒。有时候父亲很晚才会回家，制造特别大的响动，把已经睡熟的人都吵醒。沈嘉禾和母亲出来照顾他，非但不感激，反而对他们拳打脚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又染上了赌博，一开始只是打打麻将，后来就好几天不回家，日夜待在赌博的场所。家里没有钱就在村子里各家各户的借，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就把钱借给他。后来都知道他拿着钱去赌，就没有人在借给他了。因为欠了许多钱，父亲也不敢回家了。沈嘉禾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被一群人围着，打的血肉模糊。沈嘉禾一眼就认出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父亲，她想要上前扶起父亲，等走到父亲跟前，父亲却说了一句：“滚。”这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听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在骂自己。后来有人说见过父亲，但是沈嘉禾从未想过找他。

哥哥自从退学以后，就和一群人在街头巷尾胡逛，家里的事一概不上心。后来直接就不回家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家里只剩下沈嘉禾与母亲两个人，即使时常有前来讨债的人，没有了父亲和哥哥的家里，让沈嘉禾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心。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坚持太长时间，又一次挥之不去的记忆在脑海浮现。

沈嘉禾从外面回来，家里的门上了锁，她以为母亲出去了。拿出自己带的钥匙打开门进去了，接下来的一幕又让她快速跑了出来。来到她受委屈经常去的“秘密花园”，即使一朵花也没有，她也喜欢这样称呼这一片属于她自己的地盘。她气喘吁吁的坐在自己动手制作的凳子上，回想着看到的一幕。

刚进门时她只是听到了一丝声音，越往屋里走，离房间越近声音越清楚。她偷偷的透过窗户，向屋里看。一个男人赤裸裸的在床上，脸冲向另一边，无法辨认是谁，只能听到母亲发出呻吟的声音。想到这些沈嘉禾的喘息声又加重了，她在自己的秘密花园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感到无比的寒冷才想到回家。可是回到家里又要怎样面对这一切，她不知道。即使不回去也不会有人发现，想到这一点，她就打算今晚在外面过夜，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夜。趁着月色她来到一所没人居住的房屋前，这家人已经搬走了，不会有人出现。她壮着胆子翻过围墙，走到屋内就问道一股发霉的味道，她知道这是屋里的家具的味道，不管怎样不会在外面挨冻了。在这间阴冷并夹杂着霉味的屋子里，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这样一直躺倒天亮。

又一次她回家就没有看到母亲，村里人说母亲和一个男人走了，她听到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靠着捡废品生活，直到高中毕业。

她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学校，但是她彻底摆脱了那个让她欢喜亦让她忧的地方。来到方城这样一个大都市，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灰头土脸，不觉产生了自卑感。后来，她慢慢的学习化妆，与朋友一起出去聚餐，在这其中学到了许多，也见到了曾经没有见过的东西。很感谢那个一直在她身边为她缓解尴尬的朋友，第一次吃西餐，她不会用刀叉，那个人手把手的教她如何切牛排。渐渐的她感觉自己已经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她不会离开这里，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不知不觉的，时间在嘴巴一张一合间溜走，江淮早已经困意四起，沈嘉禾也已经是口干舌燥，精神不佳。看看表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了，沈嘉禾躺下，合上了眼睛。江淮透过熹微的月色，看着床上的这个姑娘，不知道她睡没睡着。听了沈嘉禾的故事，江淮对这个姑娘产生了同情，平时那样开朗的女孩，竟然拥有这样不堪的经历。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她微微的呼吸声，他享受这个片刻，真想让时间停留，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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