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晋江(2 / 2)
怪不得。
南天想起自己曾经在因为噩梦而求问大师时,听到的一种说法。
当梦里见到已死的人时,说明是亡者回来看望生人,或者,是生人将死,亡故的长辈回来接引孩子前往阴间,免得让孩子迷了路,或是渡不了河。
南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对啊,之前那么多年,阿婆从来没有回来看望过自己,怎么就那么巧合这一次出现了呢?
而且阿婆看起来还那么生气,让自己走。
所以,自己当时就是死了嘛,阿婆才会想让自己回到阳间。
自觉想通了一切之后,南天忽然僵住了,整个人在阴冷的棺木里像是一具死尸一般,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黑暗,原本攥紧着织物的手缓缓松开,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那口气,忽然就松懈了下来。
一滴热泪,顺着南天的脸颊滑了下来。
在无人处,他更咽难忍。
生死之前,即便再冷静理智之人,也不会毫无触动。
更何况南天本来就畏惧鬼怪,并非足够坚强之人。
就在南天的心神剧烈动摇之时,在黑暗之中,却有人咧开了笑容。
“生老病死,别离之痛。”
苍老的声音捻着玄妙的韵律,在南天耳边轻轻响起。
“既然你讨厌死亡,那何不寻找没有苦痛之地?”
那声音极具蛊惑性,让原本迷茫绝望的南天,忽然像是找到了可以理解他、为他指明方向的人。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声音的是可以被信任的。
南天迟缓的眨了下眼睛,扭过头想要向旁边看去。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棺材里,为什么会有声音……
下一秒,南天的眼睛瞪的老大。
他看到,本来应该一片漆黑的棺木,竟然变成了一整片黄白的菊花丛。
大片大片的菊花盛开在自己身边,不远处清澈河水叮咚流淌,阳光透过树枝倾泄下来,落在他的眼皮上。
南天的眼睫颤了颤,他恍惚回想起来,当自己之前刚被阿婆推出噩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和这些相似的场景。
“这是……阴间吗?”南天跟着那道声音,下意识的怔愣问出口。
所以,我果然是死了吗。
南天心中酸涩,抬起手盖在眼镜前。
不知道是想要遮蔽刺眼的阳光,还是想要逃避被他认定的事实。
原本南天还绷着的紧张警惕感,全都被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击垮,溃不成军。
在这个时候,那道苍老却温和的声音横插过来,自然而然的取代了南天的自信和戒备,成为了他新的依靠。
新的……
“神”。
“不,你不在阴间,这里没有阴差前来接应你。”
银白色的衣袍从菊花丛中滑过,带起一阵花瓣的轻柔波荡。
“你所身处的,是比阴间更加恐怖之处。你的魂魄再也无法投胎,没有下一世的可能。却要继续被囿困于死去的身躯之中,永远被它束缚,哪怕最后腐烂成一瘫血肉。”
“没有人会知道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祭奠思念你。”
那声音微微叹息,带着无限的怜悯,像是真心实意为南天感到悲伤。
“真可怜啊。”
那道身影在阳光和微风的陪伴下缓缓行来,带着温和的气场,就像是人们常常会想象到的天神降临的场景。
南天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从下到上的滑去,怔愣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老人儒雅温和的笑着,面容慈祥,被编起拢在脑后的银发轻柔的落在肩上,垂顺而下拖曳在地面上,气场高华柔和。
南天在看清老人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惊动仙人。
他必须要承认,即便他这些年来因为噩梦而跑遍了国内各个寺庙道观,看遍了各位声名在外的大师,甚至也被燕时洵所带来的强大安心感所折服。
但是,此时当南天看到这位老人时,心中才忽然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这才是,真正的神仙啊。
师公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让南天即便刚刚看到他,都对他心生好感,天然的开始相信起他来。
看到南天的神色,师公满意一笑,却忽然间神色狰狞扭曲了一瞬,连呼吸都粗粝起来。
但很快,不等南天发现师公的不对劲,他又立刻收敛好神情,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师公背后,就会骇然发现,师公……根本只剩下了一张人皮!
展现在南天面前的高华如仙人风骨的形象,已经是师公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的外壳。
但是剩下的,师公却再也没有力量去维系。
就在师公身后,能看到在一张人皮下面,只剩下了一片空洞,没有血肉也没有骨骼……甚至连一点伤口或血迹也没有,像是从一开始,这里就不应该存在那些寻常人都会有的东西。
只是,原本应该完美裹身的人皮,现在却像是一张被人撕毁了的破布,大片大片的残破和漏洞让它看起来丑陋不堪,无精打采的展露着内里的空洞。
感受到自身的状态,师公恨得咬了咬牙,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那个该死的恶鬼入骨相……谁能想到,一个生人而已,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甚至能够伤到他。
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现在就已经真的变成一滩碎片,被永远困在梦境里了。
不过,鬼神竟然能够跨越重重阻碍,进入梦境找到他。
一想到邺澧,师公脸上流露出了退缩恐惧之意。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种在大道之下颤抖,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对邺澧的敬畏深入骨髓,甚至未战先败,几欲奔逃。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二十年前师公侥幸留下一口气之后,就一直在不停歇的思考着应对鬼神的方法,就连南溟山中,都为了防止被鬼神找到他,而布下了重重阻碍和阵法,确保他可以顺利隐身于生死之间。
就像是所有人会被抹除的记忆。
没有人会记得师公的存在,即便与他说过话,也会在下一刻遗忘。
就算是在上游的长寿村中,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实际上控制一切的,是师公。
连村长也不过是师公平日里藏身的傀儡。
借由村长的存在覆盖自己的气息,用村长的眼睛去注视一切。
这一切谨慎的源头,都是因为在二十年前将师公暴露在邺澧面前的,正是南村有罪魂魄的记忆。
没有任何魂魄中记载的善恶功过,能够逃脱得了鬼神的审判。
邺澧清晰的看到,在南村那些有罪的魂魄中,都出现了同样的形象,就是师公。
也因此,师公多年来的筹谋全盘暴露,被邺澧意识到师公的图谋,大怒之下剑指师公,将南溟山翻了个底朝天。
那一幕惊骇震撼,让师公每一刻都不敢忘却,对邺澧的恐惧和因此而产生的对大道的敬畏,深深印刻进了师公的魂魄中。
也因此,重起东山的师公,远比二十年前行事更加谨慎,
就连那些进入到长寿村里调查情况的偏南地区官方人员,或是大量的失踪人员的家属朋友,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在南溟山中发现任何异常。
不,应该说,师公从一切的源头,抹除掉了异常的可能。
——就算你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你无法记住,不能向人讲述,转眼就会遗忘。
既然异常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正常。
因此,师公在南溟山中安稳度过了二十年,他的计划又一次走到了最后一步。
然而,一切竟然如之前一样重演!
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师公想起燕时洵,被气得浑身发抖。
他本来以为那个恶鬼入骨相,是因为天地在向他求饶,所以才将助力送到他面前。
但现在看,那个燕时洵,分明就是天地引导着走到南溟山中,故意来打断他的!
既然如此,那为今之计,只有更快的……更快的完成一切!
必须在天地再一次横加阻挠之前,就完成他的计划。
否则,必会再生变故。
师公打定主意,他要赶在燕时洵还被困在梦境里没有出来、没有找到南天之前,就吞噬掉南天的魂魄,恢复之前被南阿婆压制的力量。
这有这样,才能修复他被鬼神重伤的魂魄和皮囊,有力量重新主持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祭祀。
师公这样想着,面容上却依旧带着温和慈悲的笑容,他缓缓弯下腰,向南天伸出手去,声线蛊惑。
“你想要逃离痛苦吗?从此再也不用遭受生老病死之痛,恢复生命原本应该有的幸福和平静。”
师公微笑:“我可以帮你做到这一切,所有你所畏惧之物,都会远离你的生命,你将像花朵一般绽放,却永无枯萎之时。”
“只要……”
师公低垂下眉眼,面目慈悲。
可南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这个仰视的角度看去,竟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有一丝恐怖的冷酷感。
就好像自己在老人眼中,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物件。
南天的潜意识在颤抖。
他见过燕时洵挺身而出守护在所有人身前的模样,也从此都以此作为他对驱鬼者的印象。
即便他知道燕时洵在驱鬼者中已经算是顶级的实力,以燕时洵作为评价标准去衡量其他驱鬼者并不公平。
但是,他依旧克制不住去这么做,将每一个遇到的驱鬼者与燕时洵做对比。
而此时眼前的老人,虽然像是仙人一般,将他从棺材里救出去的事实也令人叹服,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冷酷,依旧让南天感到恐惧。
虽然燕时洵并不是常人认知里好脾气的人,他暴躁,冷酷,甚至有时候理智得不近人情。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守护生命,从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燕时洵可以横眉冷对敌人,却也可以俯下身,温柔的种下一颗种子,扶起跌入深渊的冤魂。
南天从来没在燕时洵身上,感受到过像此时的畏惧。
这让他原本毫不犹豫伸向老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师公看出了南天的迟疑,却再也不耐烦,他弯下腰,有力的手掌抓向南天。
菊花丛猛然破碎成万千片花瓣,被狂风吹卷上天又纷纷扬扬落下,将整片天地日月遮蔽。
也将一切景色落幕。
……
在决定了先要去寻找南天之后,燕时洵就将目光紧紧锁定了山路上行走的村民们。
既然山壁上悬挂着的,都是以前祭典产生的尸骸,那他和南天同样因为这次冬日祭而身陷南溟山,南天很大概率就在村民肩上棺材里的其中一具中。
因为小路狭窄无法上前,燕时洵为了靠近查看,就只能将悬棺当做落脚点,连续在山壁上跳跃。
他修长的身躯敏捷轻盈,像是踮着爪垫的大型猫科动物,即便再不好落脚的地方,都能优雅稳住身形却不碰掉身旁任何东西。
却让旁观者惊出一身冷汗。
分屏前的观众们大气不敢出,因为晃动并且一直悬空在山崖之外的镜头视角而揪紧了心脏,即便他们知道自己在屏幕外面什么都做不到,但依旧下意识的害怕因为自己的呼吸,而让燕时洵被影响而遇险。
有胆小的人已经害怕到不敢看屏幕,生怕亲眼看到燕时洵摔下山崖的模样。
但燕时洵却行动自如,接连在整齐排列的悬棺上跳跃,落脚,翻身跃到小路上查看棺木,不是南天,下落到悬棺上避开村民,然后再紧接着循环这个过程。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燕时洵的体力在迅速消耗。
但是,为了在不使用邺澧的力量打草惊蛇惊扰师公的前提下,还能准确的找到南天,他并没有丝毫吝啬。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他当时看到南天被塞进的那口棺材,形状,尺寸,木材色泽纹路……
从记忆中慢慢复原出的棺材模样,就是燕时洵此时寻找南天的依据之一。
虽然他同样记得,当时南天的棺材上开出了黄色的菊花,但是放眼望去,并没有哪口棺材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让燕时洵紧皱起了眉头。
现在他的记忆已经不受干扰,恢复了正常,那就是不会出错、可以信任的。既然如此,那为何当时的菊花不见了?
还是说,菊花的开放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
燕时洵怀着这样的疑问,一刻不停的寻找着南天的踪迹。
但是,当他再踩向下一具悬棺时,意外突生。
“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悬棺棺盖应声断裂。
失重之感随之而来。
燕时洵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因为有些悬棺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因风化而腐烂,只能勉强维持外形。
此时他踩在悬棺上,腐朽的木板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自然就会碎裂。
他没有惊慌,而是迅速调整了落下的姿势,快速稳住了身形。
只是落脚点,却从悬棺外,变成了悬棺里。
棺盖碎裂的木板掉落在棺材里,砸在棺内的尸身上,燕时洵敏锐的在一晃眼中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稳稳站住。
但是,当他低下头向棺材里看时,却猛然眼眸一缩。
棺材里躺着的……是柳名。
虽然燕时洵早就知道柳名已经死亡的事实,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悬棺内看到这张脸。
不过,和长寿村看到的柳名有些许不同。
躺在棺材里的柳名身上穿着山外的衣服,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前,手里捧着一大把白黄相间的菊花。
菊花花瓣没有丝毫枯萎的痕迹,甚至在破开的棺材中,随着山风微微颤抖,艳丽非凡。
柳名的面色红润饱满,没有半分死亡后的青白僵硬,反倒像是只是入睡做了个美梦。
他紧闭的双眼,也像是下一刻还会重新睁开一样,就连嘴边都带着笑意。
而从柳名衣服没有遮盖住的皮肤来看,就连他的皮肉也像是活人一般,鲜活到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任何人见了柳名这样的形象,都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亡。
燕时洵忽然想起,柳名曾说过,在祭典之后,长寿村会有新生。
……哪种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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