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晋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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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师傅却如老僧入定,耷拉着眼皮,任由儿子在自己面前发疯,扔过来的佛像砸伤了他的额角。

儿子慌忙扑过来,愧疚的想要帮他止血。

但是越过儿子的肩膀,白师傅看到,青年就站在他家院子的门外,笑盈盈的看着他。

佛像碎裂在地上,似乎是在嘲讽他。

你看,这就是你造下的孽。

当年郑木匠一家出事的时候,他的儿子虽然不是直接的参与者,却是知情者。

知情,却不阻止。

冷眼旁观,任由死亡,又与杀人者有什么区别?

白师傅挥开了儿子,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有预感,他们所有人犯下的过错,到了要偿还的时候了。

一语成谶。

从那天起,整个白姓村子,迎来了庞大的死亡。

青年背着木匣子,站在送葬必经的村路上,笑盈盈的看着丧家哭嚎,纸钱纷纷落下。

白师傅站在青年背后的小路上,沉默不语的注视着这一切。

青年回过头,笑着问他,白叔,我爸妈连个葬礼都没能办,我这个为人子的,是不是过于不孝了?

青年也没准备等到白师傅的回答,只是笑着道,所以我想为我爸妈补办一场葬礼,坟墓就用这个害死了他们还有我弟弟或妹妹的村子吧。

白师傅看着青年,青年大笑得畅快,笑着笑着,却泪流满面。

他也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轮到自己。

送行的队伍越来越短,祖坟葬不下就随意扔在地上,没有人再在意家人的死亡,也不顾得悲伤。

整个村子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自己。

可是,直到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亡,男女老少一个没有逃过,白师傅却还活着。

想要活的都死了,唯一一个想要死的,却活了下来。

白师傅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

他沉默的帮那些绝了户的人家处理好了所有的尸体,当他低头注视着一张张青白的脸时,也回想起了当年郑木匠的死。

郑木匠当年是否也求过饶,让那些人放过自己,哽咽的说过他还有妻儿,妻子还怀着身孕。

可是,当年那些人没放过郑木匠。

于是当郑木匠的儿子回来复仇,也没有饶过他们。

白师傅将自己惨死的儿子儿媳连同孙子,都好好的安葬了,然后去敲响了青年的家。

‘树木,我知道你恨我,恨这个村子。’

白师傅看着开门的青年,沉声恳求他杀死自己:‘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我,所以我来了。我死之后,也许,你就能放下仇恨,重新生活了吧。’

青年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轻松,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令白师傅浑身发冷。

‘白叔,一切都因你而起,但一切其实和你又没什么干系。’

青年说:‘我父母死的时候,你都不在,你唯一做错的,好像只有最开始邀请我们一家来村子……不,这件事上,做错的其实是我。’

‘如果我没有在集市上看到皮影,喜欢上皮影戏,或许我父亲也不会下定决心应邀前来。是我缠着父亲在集市上多看了几眼大闹天宫,才导致了这一切。’

说着说着,青年笑着哭了出来:‘所以你看,白叔,我们同样是罪孽深重的人。我们就该这么痛苦的活着,直到死,直到偿还完罪孽才行。’

白师傅长叹一声,闭了闭眼。

当他睁开眼时,过去的一切都如水中泡影般消失,唯一仅剩下的,就是结满了蜘蛛网的昏暗房梁。

还有半蹲在身边,眼带关切和震惊的官方负责人。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白师傅声如蚊呐,低低唱起的曲调破碎不成句,曾经的一幕幕重新在他眼前上演又破碎,最后都变成了一张张青白失去生机的死人脸。

他苦笑着缓缓摇头:“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可人哪能早知道,哪有后悔药?”

“孩子,你有过因为你的错误,导致其他人死亡的时候吗?”

白师傅看向官方负责人,眼神幽深:“千万不要有。”

“否则,连呼吸对你而言,都会成为酷刑。”

官方负责人放在牛皮纸药包的手掌抖了抖:“所以,您才会放弃吃药,在这里……”

等死?

但那两个字,负责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白师傅却点了点头:“看到那几个年轻的孩子拿走神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终于能迎来我的死亡了。”

“他们在犯下和我当年一样的错误,而错误的后果,需要自己承担。”

“我错误的相信村里的人们,以为很多人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就是个好人,但我错得离谱。在面对钱财的时候,没有好人。”

“而那些孩子……”

白师傅笑了起来:“他们放出了所有死去村人的鬼魂,并且让原本镇压在这里的东西也放了出来。就算我劝阻,他们也不会听,就和当年我的妻子劝我而我没有理会一样。”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一样的错误,没有人有被救的必要。”

白师傅摇了摇头,却在视线扫过官方负责人时,衰老的身躯顿了顿。

官方负责人没有想到,这个村子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往事,而当年诡异的白纸湖群体死亡,竟然源于最初的一起谋财害命。

郑木匠因为在搬进村子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财,惦记着财物的村民伺机杀死了郑木匠,他的妻子也带着腹中的胎儿一起死亡。

只有那个小少年跳了湖,死不见尸。

很多年之后,小少年长大。

背着木匣子的木匠驻步在村子前,笑着向村民询问,能不能借宿于此。

隐瞒了姓名的木匠在村子里定居,唯一一个认出他的白师傅,因为愧疚而闭口不言。

青年开始了自己的复仇。

于是,整个村子,包括他自己和白师傅,他都没有放过。

却不知道,是死了后魂魄囿困于这片土地上不得离开更痛苦,还是活着日夜辗转重新想起往事备受煎熬,要来的更痛苦。

死罪活罪,为当年惨死的郑木匠夫妇送行一程。

官方负责人听白师傅讲完,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路凉到心脏。

“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白师傅伸手,从官方负责人手里轻轻抽回那张所有皮影匠人的合影,苍老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老化的照片,曾经灵巧的手指,早已经放弃了继续制作精美的皮影,如今僵硬粗苯,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显得迟缓。

他痛恨自己,连带着痛恨上了他本来想要发扬传承的皮影,当年村人随意对待皮影的态度更令他愤怒。

因此,白师傅在全村灭门后,当着郑树木的面,砸碎了自己的十根手指。

指骨断裂又重新长好,已经失去了精巧的能力。

却反而让白师傅得以喘息。

“我就要死了,可你怎么办呢,孩子?如果你知道这一切,或是停留在此,被邪祟缠上,你该如何是好?”

白师傅定定的看了官方负责人许久,然后才轻声道:“趁着现在还能走,快走吧。”

“听我一句劝。”

“我觉得,你说的很多话,都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另有其人。”

燕时洵安坐在椅子上,一双长腿交叠。

他放下手中的一沓照片,抬眸看向对面佝偻着身躯的老人。

“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又在对谁说话,白师傅?”

燕时洵笑着,眼眸里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探究:“是你的皮影戏吗,传承人。”

对面的老人耷拉着眉眼,虽然就坐在燕时洵面前,却并没有任何热情待客的模样,任由燕时洵如何询问,也没有再说话。

燕时洵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翻看着手里的照片。

这些照片囊括了整个村子的人,但是燕时洵却从这些照片上感受不到丝毫鲜活气息,仿佛照片里的人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但是,本不应该是这样。

在正常的情况下,因为照片上留下的是人本来的面貌,所以基于此,就可以精准定位到这个人,即便没有生辰八字,也可以直接以面相三庭五眼起卦,向天地询问有关这个人的生死和近况。

虽然这种方式对大多数人都难度不小,很多人更是只将它当做传说的谬误来听,但是实际上,是可以做到的。

燕时洵就可以。

在正常的天地中,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凭借着一张照片,算出照片中人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所看到的照片,却完全看不透照片中人的信息。

并不仅仅是天地被屏蔽在外,而是因为天地将这些人当做了死物。

——人和皮影人物,身份替换,欺瞒过天地。

就连这样细微之处,都没有放过。

燕时洵感觉得到,他现在就像是身处于人造的密闭空间中,不仅被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联系和力量,还被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虚假严重干扰了他对实际的判断。

不过……

“哦,说反了。”

燕时洵耸了耸肩,语调轻松的道:“并不是你在和皮影戏里的人物说话,毕竟我们现在才在皮影戏里——你是在和现实中的人说话,是吗,白师傅?”

“你同时存在于现实和皮影戏里,就像是两个世界的连接点一样。”

燕时洵笑意加深。

白师傅掀了掀眼皮,注视着燕时洵却不言不语。

“想要骗过天地可没那么容易,虽然很多人都不喜欢大道,喊着老天爷不公,但是实际上,它看到的东西,远远比任何人神鬼都多。”

燕时洵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用皮影戏以假乱真这一招非常高明,但真的想要实现,却必须做到和现实一模一样。这也就意味着,从你们开始这个计划开始,就只能一直被困在村子里,一直到死。”

“现实和皮影戏都在这个村子上映,所有的鬼魂和生人也必须留在这里,没有离开的可能。”

“既然如此,你想要和现实中的人说话,那就必须是那个人主动走进现实里的村子。”

燕时洵歪了歪头,心里了然,答案呼之欲出。

“看来是负责人他们找过来了。”

他点了点头:“也对,毕竟我们都进入皮影戏这么久了,就连两位道长都已经到了这里,负责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不过,白师傅你刚刚是想让负责人离开村子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做出惊讶的模样:“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看来白师傅还有良心未泯?”

“或者,我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白师傅,你并不是幕后之人。”

燕时洵的声音冷了下来:“所有人陷在皮影戏里,并不是白师傅你做的。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白师傅阖了眼,他坐在昏暗房屋中的椅子上,再不发一言。

无声却胜有声。

白师傅的举动,已经给了燕时洵答案。

他不是愚笨之人,所有线索的碎片逐渐在他的脑海中链接,破碎的拼图重新被一块块拼上,皮影戏的本来面目,渐渐被揭开。

燕时洵在回到白三叔的院子后,就发现了白三叔并不在这里。

从张无病那里,他听说了白三叔“不舒服离开”的事,但他却没有像张无病那样傻乎乎的说什么信什么,而是敏锐的发现,白三叔跑了的事实。

是什么会让白三叔恐惧到要逃跑?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白三叔的一切反应还是正常的。

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就是住在对面的郑树木兄妹,以及不远处的白师傅。

这两人作为海报上唯二还活着的人,让燕时洵格外警惕。

而在郑树木家的时候,临走时郑树木多说的那几句话,燕时洵也一直记着。

郑树木在提醒他,如果有想要从白师傅那里得知的事情,那就尽快去,最好是今晚。

燕时洵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因为郑树木家的那副画,因为郑树木与李乘云相识,所以燕时洵选择了相信郑树木这一次。

却没想到,走这一趟竟然有这么大的收获。

燕时洵在和白师傅交谈的时候发现,白师傅总是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像是在向另外一个人对话一样,前言不搭后语,所答非所问。

这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也因此而确定了白师傅的特殊性。

有人利用皮影戏欺瞒天地不假,但是这个人却不是白师傅。

白师傅只是幕后之人达成目的的工具,也是链接皮影戏和现实的节点。

如果想要从皮影戏里出去,出路在白师傅身上。

这件事,郑树木也知道。

甚至燕时洵怀疑,一旦白师傅身死,皮影戏和现实的节点断开,他们就会永远留在皮影戏里。

而这里……也会作假成真。

真正的诞生,成为天地不得不认可的天地。

就像是酆都或者地府那样,成为独立的世界。

甚至,取代天地,成为新的天地和大道。

燕时洵紧紧抿着唇,神情严肃。

他感到紧迫感,留给他抢在那个幕后之人之前结束这一切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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