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晋江(1 / 2)
路星星曾经很多次想过,如果有一天谁都没在自己身边,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做到像燕哥那样保护生命。
为了这个问题,他也曾焦虑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遍遍在心里比比划划的演练,美其名曰做准备,觉得只要这样,就算准备充分,到关键时刻应该不会丢脸。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如今也开始敬畏生命和天地。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路星星如何都想不到的。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最紧张的时刻选择了相信路星星,心中祈祷着过路恶鬼可以忽略掉他们,直接走过去。
但事实往往并不如人所愿,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到来。
连绵不绝行走在黑暗里的恶鬼,却察觉到了生人气息一样,在前面的众多恶鬼过去了之后,竟然有某个鬼魂,停了下来。
其他恶鬼虽不清楚原因,却还是跟着一起惯性的停了下来。
绰绰鬼影站在黑暗中,整齐的扭过头,向众人站立的地方看过来,视线阴冷。
安南原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些恶鬼在发现了他们之后,会是如何的恶意和垂涎,也许也会将他们撕成碎片,甚至会把他们做成活嘴活眼木雕那种东西……
越是想象,安南原就越是毛骨悚然。
鸡皮疙瘩细密的起了一层,肌肉僵硬得石块一样,连挪动逃跑都做不到。唯独心脏剧烈跳动,热流在胸膛心口涌动,让安南原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所有人都按照路星星所说,不说话也不移动。但是在紧张之下,他们的眼睛还是都转向了路星星,像往常向燕时洵寻求帮助和建议的那样,在看着他。
路星星注意到了。
但是他并没有燕时洵那样的底气。
况且现在,他也没有了邺澧暂时借给他的力量,自身的力量又早早就被透支殆尽……没有力量能够支撑起路星星的自信,他的心脏被紧紧攥成一团。
更糟糕的是,那些静静站着好像在分辨着他们的恶鬼,也开始有所动作了。
……却不是向前面走过去。
而是,在向他们靠近。
南天也发现了这件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织物,依旧没有彻底从普通人的思维转向神婆驱鬼者的角度,第一反应依旧是想要掩盖他们的身份,尽可能的息事宁人,不与鬼怪起冲突。
但是路星星却在那一刹那间做出了决定。
他手中结印,心底默念起符咒,赶在恶鬼真的靠近他们之前,就率先发起了攻击。
“到南天身后!”
路星星扬声暴喝,一把将南天推向众人,而自己则大跨步向前,挡在了所有人身前。
他口中念念有词,死死盯着前方恶鬼的眼睛里,是想要将这些恶鬼斩杀在当场的决绝。
在恶鬼发现他们之前,躲避尚有用处。但只要被恶鬼发现了他们的存在,那些觊觎人血肉的家伙,只会饿狼一样扑过来,不管祈祷再多次都没有用。
唯一剩下的最优选择,也只有先发制人,率先出击!
当路星星直面恶鬼,以肉身做围墙将所有生命保护在自己身后时,他整个人好像都变了。
站在这里的,不是那个怼天怼地笑嘻嘻靠不住的音乐人路星星。
而是一名真真正正的海云观道士。
以保护生命为己任,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动摇他的坚持。
他年轻,贪玩,定不下心,还没有出师。
但是他有最坚定的一颗心,知道自己的路通向哪里。
“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
低沉清晰的符咒快速从路星星口中念出,却像是咬牙着硬生生从齿间挤出来的那样,好像每一个音节都沁透着他自己的血液和痛苦。
旁人在紧张中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南天却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惊愕的抬头看向路星星。
符咒……可怎么会?
在继承了南溟山神婆血脉后,南天很清楚鬼道当道的严重性。
这意味着所有驱鬼者都无法向四方神明借力,唯独有家传的,还有一丝丝可能,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也许能请到祖上大能祖师出手相助。
但路星星并不是家传,他只是因为资质好,被宋一道长和李道长看中,才入门做了个普通弟子。
即便是南天祖上世代神婆,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在鬼道当道的时候,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符咒……开始生效了啊。
在路星星脚下,有浅浅光亮划过黑暗,逐渐勾画出玄妙古老的笔画,符咒在他身周一气呵成。
当那些恶鬼确认了他们生人的身份,眼带恶意贪婪的嘶吼着扑上来的时候,符咒彻底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防护罩,将所有人保护在其中,隔绝了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恶鬼。
长相狰狞的恶鬼就像是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挡下,无论它们怎么张牙舞爪的撕挠着空气,想要把那层该死的保护网撕掉,吞噬生人新鲜的血肉,却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众人见状,远远高高悬着的心,也堪堪落了下来,重新有了希望。
也有救援队员看着路星星微微佝偻的背影,欣慰又敬佩的点点头,觉得这个从参加节目开始就爱玩爱闹的年轻道士,终于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了。
甚至有人在心中暗暗想着,或许以后也可以像信任燕先生一样,信任路星星了。
但是唯独路星星自己和南天知道,他远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轻松。
路星星原本就处在阳气严重流失的状态,失血过多的贫血虚弱和鬼气入侵经脉的双重负面影响,都使得路星星状态极为糟糕,原本应该连站都站不住,
像刚刚那样一直躺在南天怀里,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
但现在,路星星却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去顾及到自身,而是咬着牙拼命的榨干自己经脉里的每一点力量,不顾后果的维持着符咒的效果,保护众人。
他只能顾及当下了。
鬼道之下,所有驱鬼者都无法使用传统的驱鬼方式,符咒更是不可能生效。
路星星能够使用符咒,也是因为邺澧。
之前邺澧暂时将力量借给路星星时,虽然眼见着他几乎被鬼气压垮,所以立刻将力量收了回来。但邺澧毕竟是鬼神,即便他在以往并未回应过任何人,但他见多了请借神力的驱鬼者。
他很清楚,如果将所有神力都从驱鬼者经脉中抽走,那对驱鬼者而言,会是个不小的负担,像是猛然从高压环境回到低压环境。
为了让路星星能够慢慢适应,也因为路星星失血过多脱力,所以邺澧在撤回力量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丝力量给路星星,让他可以支撑到回到海云观道长身边。
等那个时候,再由海云观道长为路星星驱除鬼气,既确保了路星星体内没有残留鬼气,也尽可能保证了路星星的安全。
毕竟能够与海云观道长汇合,就说明了路星星已经脱离了险境。
邺澧相当于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路星星的长辈。他知道路星星不够稳重,做出的判断不一定是对的。
所以他让海云观道长自行来决定驱除鬼气的时机。
如果是对于一般的人,邺澧不会如此细致,甚至走一步看十步棋,帮路星星把未来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但路星星毕竟是燕时洵的师侄,还一口一个“师婶”叫他叫得甜。
邺澧很满意,自然也不会吝啬分出一点温柔。
而路星星引动符咒的基底,也正是那一缕既保护他也伤害着他的鬼气。
只是鬼气入侵经脉的疼痛,就像是千根针同时扎穿血管,此间疼痛,非常人可以忍受。
路星星疼得满头大汗,肌肉都在颤抖,就连脊背都下意识弯了下来,弓得像只虾米一样。
但即便如此,他口中的符咒却依旧没有停。
恶鬼从白纸湖出,怀着对人间最深重的恶意和怨恨。
以往数千年一直如过街老鼠的经历,它们忍耐到了头,一直被驱鬼者压制和驱赶的怨气,终于都能在现在报复回来。
恶鬼当然不会放过现在最好的报复机会。
它们有着鬼道赋予的“人”的身份,无论它们对生人做出什么事,天地也都会认为是正常的。
即便是杀光所有生人,天地也只会判定为是在“杀鬼”,而不会追查恶鬼做出惩罚。
路星星的符咒虽然生效,却抵不过恶鬼前赴后继的冲撞。
被阻止,再次激怒了恶鬼。
它们凄厉的嘶吼着,无机质的浑浊眼珠死死盯着路星星,恨得几乎有脓血从眼睛里流淌下来,想要把路星星从保护罩后面抓出来撕碎,就连攻击也越发狂暴不留余力。
在这样的猛攻之下,路星星只能继续拼命榨取自己的力量。
鲜红的血液从路星星的嘴角悄无声息的流淌下来,将他本来苍白的嘴唇也染得艳丽。
但更糟糕的是,符咒开始被攻破。
因为力量补足的不及时,无法支撑符咒完全展现力量,所以保护罩开始有破损出现。
细小的裂缝在空气中缓缓蔓延,谁都没有发现。
但是一直从四面八方不间断攻击的恶鬼,却很快就在攻击之下发现了这个问题。
它们咧开恶意狰狞的笑,看着还对此一无所知的众人,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撕扯生人血肉下肚的场面。
恶鬼开始向保护罩破损的地方聚集,集中力量攻击薄弱之处,原本细小的裂缝很快就被撕扯得越来越大。
终于——“哗啦!”
像是玻璃被击碎,清脆的破碎声如一记重拳,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们下意识转头向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脸上还带着错愕的神情,就眼睁睁的看着恶鬼从破开大洞的保护着攀爬了进来,桀桀笑着靠近众人。
下意识发出的尖利惊叫声此起彼伏。
南天一把拨开身边人,一手握着织物,一手直指向那率先冲进来的几只恶鬼,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南溟山的控鬼之术。
虽然南天这个半路出家的神婆只能算是半吊子,但好在有惊无险,他的控鬼之术勉强起了效果。
恶鬼被控制着开始自相残杀,又把旁边的恶鬼全都扔到了外面。
仅剩的最后一只恶鬼,也被南天毫不客气的掀了天灵盖,当场做了简易的驱鬼术法,让恶鬼杀了它自己后,又用狰狞腐烂的尸骸堵在了那道破开的大洞上,制止了后面循着味道找过来的恶鬼冲进来。
但这只是暂缓危机的方法,依旧治标不治本。
南天喘了口气,就赶紧焦急的扬声向路星星说明情况,并说必须要杀死这些恶鬼,否则这么一直堵着,到最后只会到处漏洞。筛子一样想堵都堵不上的时候,再想要做什么就太晚了。
“来不及了,没有那些时间,也没有那样的力量。”
随着力量的流失,路星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像是老旧电视机抽象的雪花点一样,让他渐渐看不清了眼前的东西。
他甚至连移动身躯都做不到,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着。
鲜血染红了路星星的牙齿,让他每说一句话都能清晰的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就连说话这样简单的事情,对此刻的他来说都变得奢侈。
血液顺着下颔和脖颈流淌,染透了衣服,也将路星星衬得格外惨白,纸片一样毫无生气可言。
路星星深呼吸了几下倒过一口气,豁出去下定了决心。
“南天,你带他们所有人走,我来拖住这些垃圾,你带所有人往皮影博物馆走,不是说海云观的道长在那里吗?去向他们寻求帮助。”
话出口之后,路星星反而变得更加平静,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南天焦急的看了眼越来越向这里围过来的恶鬼,也很快就意识到,路星星所说的方法是现在最可行有效的了。
但,只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星星,你呢?”
南天追问:“你怎么办?”
路星星勾了勾唇角,牵扯的肌肉立刻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但他依旧稳稳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只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强撑的力竭。
“你们先走,我马上追过来。”
路星星艰难的咽下一口血沫,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笑意:“不用担心,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我师父是宋一道长,我师叔是燕时洵,你还怕什么?”
见路星星甚至有心情在臭屁的自夸,南天一边哭笑不得,觉得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说这个,一边又稍稍放下心来。
南天最后深深看了路星星一眼,终于一咬牙,拽着身边人就往前跑:“走!”
一旦被恶鬼盯上,就很难脱身。
即便是海云观已经出师的成熟道长,每年也都会因为邪祟鬼怪而有伤亡。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把没有自保力量的普通人送到安全之地。然后再折回来,接应断后的道士。
南天在跑动中,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路星星,心里暗暗祈祷路星星一定要撑住,等他回来!
众人虽然不愿意让路星星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的险境,但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在驱邪杀鬼上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不拖累旁人。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他们只能拼命的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再痛再累也不能停下来,用最快的速度与海云观道长汇合。
然后再让道长回来救路星星。
但被所有人挂念着的路星星,却直到他们离开,也始终没有回头,依旧在硬撑着符咒,将本来想要追过去的恶鬼全都拦截下来。
“怎么可能让你们过去,垃圾。”
路星星咧开满是鲜血的口腔,笑起来时带着疯狂的狠戾,语气不屑:“没见过想吃唐僧肉的小妖怪都是什么下场吗?盯上我们,是你们找错人了,就算死了也自认倒霉吧。”
最开始冲过去想要追杀众人的恶鬼在挣扎后,发现了符咒一时半会难以破解。
于是后面的恶鬼改换了目标。
几百双空洞无神的眼珠,在黑暗中冷冷的注视着路星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路星星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在看到众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的时候,终于能够松了口气。
他的大腿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甚至难以支撑他继续站立。
可路星星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所有人跑得再远一点,直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经脉中的鬼气耗尽,路星星就拼上自己的生机,赌上自己的神魂。
即便他的太阳穴已经针扎一样的痛,耳边除了“滋滋”的杂音再也听不到别的,眼前一片黑暗全然失明。
可他依然在笑。
“鬼邪……别妄想压过生人。”
路星星笑得恣肆:“你们知道我师叔师婶是谁吗?”
就算他死在这里……燕哥会帮他复仇,会帮他将尸体带回海云观。
一如曾经他见过的那些棺木回到海云观的道长。
疲惫很快侵蚀每一寸神经和肌肉,路星星的意志力再强撑,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温度随着力量一同迅速流失,他整个人已经冷得和冷柜中的尸体一般。
但在意识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路星星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很多年前,他得了音乐大奖的那一天,回到海云观却看到了中庭停放的棺木。
那时,他躲在廊柱后,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震撼与惊愕,亲眼看清了海云观的人,到底在坚持什么。
于无人的角落,青年向着棺木深深躬身。
您没有走完的道,您没有做完的事情,就是我的道。
他想。
而现在……
阴冷山风呼啸着卷起路星星的衣衫,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冷,反而泛起一丝丝的暖意。
今夜,和记忆中的那一晚,好像啊……同样的清朗,有风吹过。
路星星喟叹般,脱力的身躯无可抑制的向后倒去。
他的唇边,却勾起了轻浅笑意。
燕哥……师叔,如果我这一次没有挺过去,一定要带我回家,不要让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留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忽然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习。不知道师父得知他死亡的消息,会不会哭啊?还是,会生气的骂他,觉得他给海云观丢了脸?
路星星很想亲眼看看。
“嘭——!”
……
“嘭!”
桃木剑抽离,木雕应声倒地不起。
马道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踉跄了几步后退。
他手里提着的桃木剑,已经完全被污血覆盖,顺着剑身淌进手掌里,甚至滑得让他有些握不住。
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让所有人都很疲惫。
到了现在,无论是马道长还是王道长,都已经处在力竭边缘,只是凭着惯性,依旧在机械的挥动着桃木剑,将觊觎他们血肉的活嘴活眼木雕清扫出去。
白霜更是被之前的偷袭吓得面无人色。
谁都没有想到,木雕竟然会从泥泞的湿地下面冒出来。它猛地拽住白霜的脚腕,就想将白霜拖进地底。
要不是王道长手疾眼快,白霜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件事也刷新了所有人对于活嘴活眼木雕的判断,真正见识到了那些木雕毫无人性的残酷。
甚至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提议,让两位道长不要再顾虑什么木雕可能是幻象其实是人的问题了,干脆一视同仁,来一个杀一个。
宁可错杀一个,不能放过一个,威胁到所有人的生命。
但这个提议被马道长严辞拒绝了。
“我知道大家在担忧,但是我们是生命,对面的人也是生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马道长皱眉,严厉道:“用杀死别人为代价来保存自己的性命,又与恶鬼何异?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以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逃过天地的法眼吗?”
“因果终究有归处,不能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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