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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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红炙得像是打翻一篮子的熟柿,皮开肉烂溅出浓稠的甜光,流淌到眼皮上粘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甚至是不能呼吸。

她被这种晃眼的光线压到毫无抵抗能力地往下沉,四肢沉重得能听到臂骨发出的颤抖碎响。

她费劲想要张开嘴,无数混乱烦躁的情绪混搅成一种渴望出声冲动。但是声音急切冲到嘴边,却像是重拳打入空气里消失了,虚飘得让人后脑勺发麻。

这种起鸡皮疙瘩的麻痹感,让她终于找回一点身体的知觉,发僵的指尖感受到一股软流轻裹而上,像是摇篮般安详地晃动她。

她艰难撑着眼缝,死死盯着这种亮到发白的颜色。明晃晃的光芒,时而凝聚成一块,时而碎开,像是针刺一样扎眼球。

这种自虐的凝视,让她找回点注意力。瘫痪的脑子终于开始滞涩地转动起来,她……在哪里?

好像……旅游手账?

然后是……甜……甜馅蛋卷。

金枪鱼……

手机……呢?

……西西里!

西西里这三个字像是乱麻中的线头,骤然被拉扯住,抻平她混沌的神智,将那些散开的记忆连接起来。她勉强想起来,自己在旅游途中。

西西里五天游……

小小的售票处,蓝色的渡轮通行车道,热闹却看不清楚人脸的旅游团……还有呢?

她疑惑地动了动眼睛,碎光随着她的视线而晃荡着。

那股软流顺着恢复知觉的手指,又轻忽地包裹住她的后颈。僵硬的脖颈接触到这种舒服的温度,脖筋立刻跳动两下,牵连住头皮,酸涩感从头部炸开。

听觉率先被这种痛苦撬出来,耳廓外那个安静到像是被死亡灰烬压制住的世界,被一种沙滚的噪音击碎。

聋了许久的耳朵,轰然听到海潮的涌动,来得太过突然就跟沸水滚炸一样。

脑子立刻被炸到发懵,她是……泡在海里?包裹自己的软流,是四方八面挤来的海水。

接着一些破碎的画面被这种激烈的冲击给撞出来。

是在墨西拿渡轮上的场景。

渡轮栏杆边的海腥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下层甲板上的小轿车跟摩托车,被阳光染上鲜丽的柠檬黄。

导游的吩咐在耳侧响起,需要坐渡轮过墨西拿海峡,转到陶尔米纳入住酒店休息一晚,隔天就能坐缆车去老城游览古希腊剧场。如果计划不变,一天后南下去卡塔尼亚,顺着路标爬坡去埃特纳。

夏天的西西里沉在南意鞋尖处,整个岛屿远远看去,被阳光蒙上一层躁热肥沃的麦茬色。

这些断续的画面,在刺目的橘黄光色中,混着耳边暴雷的沙响,争先恐后涌入她无法动弹的身体里。

刚才像是被掩盖在石头里的各种感觉,都被这种庞大可怖的动静彻底剖开掏扯出来。疼痛跟窒息感瞬间席卷而上,她梦魇一样动弹不得的躯体剧烈颤抖几下,眼睛也反射性地闭上。

黑暗中听觉却反而开始清晰起来。

庞大的潮水声,掺杂着让人牙酸的咯吱碎响,什么东西大力拍着的闷啪、咕噜的水泡破裂、尖细的鸟叫、人的——喧嚣。

人……

她发懵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渡轮掉到海里,因为摔晕了才会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淹死了。

这个惊悚的念头彻底激醒了她的求生意识。

她重新睁开眼,用力抬起酸麻沉重的手往上伸去求助,指尖碰触到那些流金一样的光芒。上面的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发现她,有人高声喊叫在命令什么,还有一种清晰粗犷哨声在呼应。

这奇异的哨声沉混又尖杂,发出陌生无比的节奏曲调?她觉得自己可能幻听,毕竟谁救个人还在船上演奏音乐的。

手指碰触到的水流是暖的,阻力特别太大,她想要弯曲一下指间关节都异常困难。

咯吱的声音在水流上清晰起来——是木船壳子被海水挤压,造成的船板磨蹭响动。

她僵硬的手指总算是碰到水面,眼看就要伸出去,能摸到阳光跟空气,耳侧却突然轻响起一声空灵却温和到不可思议的呼唤。

“泊瑟芬——”

那声音圆润得毫无棱角,绒软到接近眷念,比包裹着婴儿的羊水还让人舒服。

她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受到蛊惑般忍不住张口要回应,一大口咸水立刻灌入气管,将她的声音挤碎。濒死的窒息感堆在她胸里,她伸出的手无力划着,眼看要再次沉入到更深的海里。

哗啦一声,一片巨大的阴影啪地从她头顶落下,接着那片圆形的阴影骤然收缩,将她困住快速拖上去。

不等她有挣扎的动作,两耳边划过剧烈的水流咕噜响,整个人已经被拖出海里,眼睛猝不及防接触到靛蓝的天空,被泼了一头的阳光。碎裂的水流在她耳里滚跳,又顺着颊骨边流下。脸也被渔网勒出印子,嘴巴不小心挂在网眼中,疼得让人牙直龇。

而潮湿的头发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拍她的头……嗯?是跟着网被捞起来的鱼在扇她的头颅骨。

救援人员竟然是用渔网将她拖上来的,虽然很感激自己获救,但是这救助方式实在太有创意。

她觉得自己像块烧糊的华夫饼,满身变形的网格状花纹。

估计是她太重了,网在半空中摇晃了好几下没法顺利拖上去,晃得她头晕。好不容易睁开眼一看,粗糙的网结外竟然是木头加工而成的舷侧。

红褐的船木上满是波状的轮纹,有几处被水浸烂的裂痕,刺木茬出,里面塞了黑色的沥青物跟杂乱的绳状东西防止漏水。

她被网缝挤到变形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两下,总觉得……这船有些年头了。

就在她快要研究出这木头是什么树的时候,船上的人用力拽住网蹶子,骤然腾上的力量收紧了渔网,她从华夫饼被团成了章鱼烧,脸也磕到坚硬的船板上,疼得眼里的泪差点飙出来。

嗅觉竟然被这股疼痛感贯通开,鱼腥味跟船体本身朽烂气味冲入鼻腔,她张张嘴一个受到刺激的喷嚏愣是没打出来。

憋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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