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新娘(1 / 2)
当风浪退去的时候,白色的月亮泡在未散的乌云里,像是一张饱胀的死人脸,冷漠俯瞰着融铜光泽的海面。
一艘灌了水,船壳子开裂出大口子的木船斜倒在浅滩处。浸湿的索绳漂在水里,船匠抹上的防水灰泥不断从开裂的船板流淌出来。
船上死里逃生的人爬下船板,直接跳到浅水区,一脸惊恐地往沙滩上游去。
无数的鱼骨头涌动在他们翻起的水流里,骨刺挂着血肉,红色的血丝刚被黝黑的海水吞噬,就又有更多的血水冒出来。
泊瑟芬提着沉重的布袍子,绕过从船上摔下来的船棚,趟着过膝盖的海水,一步一步往沙滩上走去。
海水都是形态各异,面目全非的鱼刺。有些死得不够干净的鱼身体,一半是骨头刺,一半是淌着血珠子的生鱼片,
泊瑟芬顶着潮涌的水力,哼哧着用百米狂奔的吃奶劲,走出蜗牛挪动的潇洒速度。她睫毛沾满了水汽,每次呼吸的时候,一股咸苦粘腻的血腥味总是在鼻尖萦绕着,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跑路的速度不快,好在身体的状态不错,头不痛腰不酸了,跟着别人逃命的本钱还是有的。
泊瑟芬轻微喘着气,转头看向浮满雪花的大海,每片雪都是一条鱼骨架。
刚才时间凝固的一切,如盛夜之梦。像是是从人濒死前的绝望中,在自我救赎的幻觉里生长出来的温暖童话。
喊救命——神来了。
她就是那个喊救命的,现在想起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闪着黄金光芒的马匹,载着一团黑雾的神明从海洋弧面的尽头极驰而到。巨浪水山,狂风暴雨都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全部停止住搅拌人命的脚步。
而这场神迹,也将她从一场噩梦的灾难拯救出来,中彩票都不是这种中法。
死里逃生的泊瑟芬面对满目白骨,忍不住扯了下僵硬的脸皮,想庆幸自己捡回来一条命,结果脸皮扯了半天。
笑不出来。
恰好一条大型的海豚骨架从旁边慢腾腾飘过去,尖长的骨嘴张开着,露出利齿森森,如一个灿烂诡异的笑。
她“……”
这一海的鱼,死得不明不白的,让人渗得慌。
她后背发凉,连忙扯着挂满鱼刺的裙子,划开水走上沙滩。水流的阻力太大,就是有神充了一把电,她爬上海岸也是累得小腿直抽搐。
沙滩上有获救的桡手点起的篝火,所有遇难者都凑过去,伸出粗大的手掌伸到火焰边取暖。
泊瑟芬踩着沉重的脚步,身体虚软地靠在一块岸石边,缓缓坐下。火光在她裙子上摇晃,几条鱼骨挂在布上。
泊瑟芬忍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伸手摸索着去拔裙子后面的鱼刺,被扎到了。
她借着火的碎光,眯起眼将挂在脏糊布料上的刺,一根一根挑出来。
细长坚硬的鱼骨,在死灰的夜色中像是银白的凶器。
泊瑟芬处理这些细致的玩意不熟稔,被扎得血珠子直冒。她立刻低头含住手指,缺少水分的嘴唇很干燥,粗糙的起皮感辣得人直皱眉。
这种细麻的难受感觉,像是秤砣一样直砸到心里,都要将她想家的眼泪砸出来了。
他们一家都不喜欢吃鱼,就是因为刺多噎喉咙。结果现在就她一个人可怜巴巴,又冷又饿又脏待在这个陌生时空的海滩上,挑鱼刺。
这是人干的事?
一趟旅游下来,拍成国产剧可以凑出两百集。半天时间就经历了落水、魂穿、怪物、海难、神明……还有鱼骨头。
旅行册上说好的快乐毕业旅游,美食美景,爱的邂逅呢?这何止货不对板,都能赶上三一五打假了。
泊瑟芬压抑住抽鼻子的冲动,看了一眼篝火那边。
劫后余生的十几个大男人,至少精疲力尽躺平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哭嚎。一个桡手边哭边抓头发,悲痛地嚎叫着伙伴的名字。几十个人出海,就活了十来个人。
这种惨烈的哭声如同瘟疫般,将悲伤快速蔓延开。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眼更酸了,想家想出来的水汽泡在眼眶内。她伸出手背偷抹了一把后,刚要抬头,却发现脚前一个人影出现。
是老祭祀,他的衣服烂了半边,头上的橄榄冠变成了几根海草跟鱼骨。苍老的脸在愁惨的篝火影中,说不出的悲切。
泊瑟芬被他看到胸口里的秤砣又重了两斤,这是比惨大会吗?老头子这惨样能荣登冠军台,让她都不好意思哭了。
老祭祀捧着个破了一角的陶碗,里面是半碗淡水。
附近有水源,这片土地像是得了神的眷顾,肥沃的泥土开满了谷物的穗花,又长出了橄榄树。
他们的族群从凶残的利古里亚人手里逃出来,越过西坎努斯河一路漂洋过海,来到这个风雨和顺的岛屿,以为能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
经历了连年战乱,又被打败如丧家之犬的部落,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大灾。
结果在上个月的神圣之日,火山燃烧了。死亡的火焰如同星辰坠落,带走了在山脚处种植葡萄的胞族。
他以为只是偶尔一次爆发,多余的火灰被北风吹散就能停止,结果却一直燃烧到现在。
黄金的熔岩覆盖了他们建立起来的石屋,丰收的麦田,畜养的牲口。
毒气弥漫开,来自冥府的手,再次夺走了多条人命。
身为祭祀,他向众神献祭祈祷想获得火山沉睡的方法,却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不得不前往大地的肚脐之处,找到佩戴金剑的阿波罗所拥有的神庙,祈求见到能预言的皮提亚。
老祭祀还记得那时,自己徒步爬上陡峭的山路,山下吹来科林斯海峡的风,他跟着排队来询问的信众走入地窖。
黑暗的神庙下层,冰冷的地缝像是扭曲的蜘蛛线。
在浑浊神秘的烟雾中,坐在祭坛前女祭司浑身抽搐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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