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蟑螂的命运（1 / 1）

在龙溪口，红鼻子是唯一口头支持仇由替老子报仇的人。

红鼻子说大丈夫有仇不报非君子，你有决心替老子报仇天经地义，但你报仇也要量力而行，不能以卵击石盲目行动，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小命不值。仇由饿着肚子打听渔霸的下落，经常把红鼻子的话当成自己报仇的精神支柱。可是寻仇的日子一长，他慢慢觉得红鼻子的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又抓不住那股劲出在哪里。

这种状况直到老王闯进仇由的私生活，他对仇恨的理解才有了全新的领悟。老王不反对他寻仇，也不支持他寻仇。因为老王认识渔霸，与渔霸也结有私仇。但老王一直不愿意把自己的私仇讲出来，仇由想从老王身上寻找缺口的念头也就泡了汤。

仇由心里恨上老王，还愿意与老王交往，就是看重老王守得住心里的秘密。因为风先生讲干成大事的人，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把老王的烧酒坊当成了秘密。他不去了解这个秘密，是红鼻子说秘密藏着隐私，是人最看重的部分，也是人最脆弱的部分，这部分秘密变成人的隐私，接近隐私的人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所以，仇由来老王家串门，与烧酒坊始终保持着一条甬道的距离。

但仇由的心里并没有放弃探秘的念头。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由老王邀请他进入烧酒坊的口令。因为他知道，老王爱开玩笑，那是表相，真遇到事儿了，口风很紧。

自从老王同行把烧酒坊说成重地，仇由就把烧酒坊当成心里的一个秘密。

他原以为这个秘密像小蟑螂的长触须一样，自己要等上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料满月来老王家串门，一下帮他赢得了老王进入烧酒坊的口令。这种巧合使仇由对烧酒坊未知的神秘感降低了，一时间像猜哑谜的顽童丢失好奇心，已毫无一探谜底的求知欲。

老王烧不出酒，怪仇由把酒鬼带进烧酒坊。仇由对烧酒坊的神秘已心生敬畏，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阴暗的鬼地方。小蟑螂的出现，像一个不可言喻的小精灵，突然触动了仇由记忆深处的心门，一下激活了仇由的亲近感，觉得烧酒坊有了家的温暖。

这时，仇由已经能断定老王烧不出酒的原因出在出酒孔上。他担心小蟑螂出现在烧酒工序的隐私部位，自己一旦指出出酒孔的障碍在哪里，就等于说出小蟑螂的藏身处。他怕老王烧不出酒怪罪小蟑螂，会做出伤害小蟑螂的举动，心里正觉得为难。老王问他怎么把酒鬼的酒筒搞泼了。仇由马上想到了应对的办法，说你把一筒水摆在灶沿上当酒骗鬼，烧不出酒你是有责任的。老王说酒鬼分不清酒和水，老子烧酒都是拿酒筒摆水。

仇由想救小蟑螂，编起鬼话，说黄豆鬼是阴阳鬼，你拿水骗它，烧不出酒害谁呀。

老王把空酒筒拿在手上，对着灶火光照了照底，说老子头回烧黑米酒，哪有黑米酒摆阴阳鬼，天黑前还烧不出酒，只有麻烦你去找你云姐拿王府的黑米酒来摆。

仇由不想把烧酒的障碍过早讲出来，故意拿闲话吊老王的胃口，说王府的酒，我不敢伸手要，你烧酒是私活，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老王说能想的办法，老子都想了，你以为低声下气求人家脸上光彩啊。

仇由说我不会烧酒，对烧酒的事本不该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我看了你烧酒的摆设，还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不知当讲不当讲。老王说学无止境，哪里摆得不对，你可以讲。仇由问出酒筒套孔是圆的，你为什么把出酒孔搞成方的。老王说亏你是读书人，讲这话就外行了，出酒孔为方代表地，出酒筒套孔为圆代表天，天地合一才能烧出好酒。

仇由说天地合一的创意好，但烧不出酒就不好了，我建议你把出酒的内孔统一搞成圆的，外头的套筒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老王不解，问为什么？

仇由说阴阳鬼的肚子是扁的，你把出酒孔搞成方的，阴阳鬼钻进去偷酒喝，把肚子喝圆了出不来，你还能烧出酒吗，你把出酒孔搞成圆的，阴阳鬼就进不去了。老王问你怎么知道阴阳鬼的肚子是扁的？仇由说这你别管，你相信我，以后就把出酒孔改成圆的，包你天天出好酒。老王说这窝酒烧上了，想改来不及了。

仇由想套住老王，继续编鬼话，说只要你有心改，火烧眉毛也来得及，你拿灰铲盖下灶火，我好端天锅，把阴阳鬼请出来。老王说天锅在上头，代表天意，烧酒时不能移动。

仇由说上头不能动，就动下头吧，你拿个钓鱼钩把出酒孔里的阴阳鬼勾出来。

老王说我不会钓鱼，没钓鱼钩，只有织毛衣的棒针。

仇由说棒针无钩，能不能把阴阳鬼挑出来，老子不敢保证，你拿来试试。

老王跑进后院的绣房拿来一对竹棒针，问仇由，你拿大针挑，还是拿小针挑？

都给我。仇由取下酒筒套，顺手接过老王的棒针。他弯下身子，把脸凑近出酒孔瞅了一眼，说先拿小针挑，不行，再拿大针挑。老王见摆接酒缸的地方光线偏暗，转回灶炉抽出一根着火的柴火棒把放在烟囱边的豆油灯点燃了。仇由借着微弱的灯光把小棒针慢慢伸进出酒孔，遇到障碍后，将针尖轻轻往两边来回搅动了一下，一对小蟑螂马上从出酒孔两边蹿出来，一只直接拼命往蒸笼上爬，另一只从蒸笼脚围的米糠沟翻出锅沿往烟囱的方向爬。老王隔着烟囱，望见小蟑螂想逃掉，一声不响举起手中冒着黑烟的柴火棒，瞅准它们逃跑的方位连点两下，两只小蟑螂先后跌落在灶脚的麻石板上，翻着肚皮在拼命挣扎，长着长脚的圆肚子就是翻不过来。老王见小蟑螂没被点死，想伸脚去踩，被仇由拦住了。

老王说它们是阴阳鬼，你拦老子干什么？

仇由说它们只是小鬼，被你点中要害，已经受到惩罚，看样子快活不成了，大鬼还在出酒孔里头呢。小蟑螂好像听懂了仇由的话，背靠麻石板挣扎几下曲着腿不动了。老王说那你赶紧把大鬼搞出来，天快黑了。仇由不料老王出手那么快，自觉没保护好小蟑螂，心里懒得搭理老王。他把小棒针插在锅沿的米糠沟里，歪着头改用大棒针去挑出酒孔里头的障碍。针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障碍物软中带硬，表面非常光滑，一点不像蟑螂的僵尸体。

小蟑螂没固定的窝，有鬼脸宽的缝就能当窝。他家的小蟑螂不产体外卵，是卵胎生，产卵在胎室成虫。在他的记忆中，小蟑螂也有体外产卵的。他在红鼻子的小黑屋见过一种小蟑螂的体外卵，这种卵产在物体凹陷面里，有成虫的唾液粘着木屑盖住。他估计封住出酒孔暗道的障碍物有可能是小蟑螂的体外卵。这层障碍让他觉得棘手，是红鼻子说小蟑螂的体外卵羽化前，只带有原生细菌，本身对人不会造成危害，成虫后对人的危害就大了。

仇由陷入两难境地，大棒针插在出酒孔里，不知如何取舍才好。

老王见仇由望着出酒孔发呆，心里沉不住气，说你不会搞，让老子来搞。这时，老王也意识到自己烧不出酒，不是酒鬼作怪，可能是出酒孔塞了什么鬼东西。仇由不肯让，说大鬼可能吃得太饱了，要等大鬼的肚子饿扁了，才能请出来。

老王走到接酒缸边，一把抓起米糠沟里的小棒针，说老子不想等，你把大棒针拿出来，别占着位子不干活。仇由不想与老王发生冲突，站直身子，说小针不好搞，你想搞，还是拿大针搞吧。老子说先拿小针搞，不行再拿大针搞，老子不信搞不出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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