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见坪洲（1 / 1）

【悲伤从來不是时间线上发生的冲突，它仅仅不过是对于个体而言具有时效性的一种情绪表达，不因你成长褪色，不为你淒涼仁慈。你所能做的，不过是自我修复，迅速且漫長。】

月亮从来不会刻意隐藏其冰冷凄清的锋芒，这世界上人尽皆知。与白日里骄傲肆意的烈阳相比，夜晚的一缕月色更颇有秋来霜降的意境，只需一个照面，便让望向深空的人缄默不语。

“难不成家乡的月亮会比较圆？呵。”

李洁坐着一列年代感层层叠加的绿皮火车，熬着深夜寂静的月光心里自顾自地犯着嘀咕：

“尽是些陈词滥调而已。”

这场与另一个自己进行的日常对话并没有任何值得探究的意义，但从她本能地向车窗外空洞的夜空看去的眼神里却隐约透着一丝火药味。仔细看的话，仿佛雕刻着倔强神情的脸上突显出一对闪着光的眸子，谁也不知道那光是舟车劳顿的疲惫亦或是胸腔深处日久沉淀的情愫。

这是今天从bj开往坪洲的最后一列火车，由于路途长达一千多公里因此即使从下午便已驶离bj车站，速度平常的绿皮车仍然需要花费比二十四小时更久的时间才能到站。这也就意味着，第二天傍晚时分，李洁就要时隔三年再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坪洲——生且育了她生命近二十年的小城市。想到这，便让李洁在满卧铺车厢的同行人都酣然入睡时刻，仍然没办法安然合上双眼享受宁静夏夜里的惬意，她只当是月色过于撩人才使得自己不能寐，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却嘟嘟囔囔提醒着这个再次归乡的年轻女子。

天上的月无时无刻不比地上的人，显得干净通透。直至日头爬出远方的小山，仿佛怒目似的盯着月亮，深邃夜空中的这颗明星才悻悻离场。撞上兴致高涨的好日子，纵然天大亮，月儿仍会占用着太阳碰不到的另一半天空，继续招摇几个时辰，但这刚巧配得上朝阳那股来势汹汹的狠劲。日月的小把戏如同人间的秘密，只有明眼人才会发现，可他们从不会告诉任何人。

破晓时分，尚未从深夜中将神秘气息褪去干净的铁轨上，“哐哐哐~”声划破黑暗的疲惫感，正载着成千上万桩心事向着南方一路坚定地前进着，铁皮车“嘟~嘟~”俩声的大嗓门轻松惊走了卧在轨道上的几只野狗，车上睡意浅显被扰了清梦的人打着没睡醒的哈欠抱怨着：

“哎！想睡个好觉真得不容易！”

说话间声音分贝逐渐提高：

“这破火车吵死个人！”

人总是容易失了自己的分寸，却也见不得除自身以外的制度存在，不改变不接受，将自己置于不成不就的位置上才觉得舒心。而那几只被救了性命的野狗兴许此刻躲在车道不远处的灌木丛角落里庆幸不已，倘若也有某一只像人一样善于抱怨的，想必下回还跑到铁轨上卧着便不会知道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了。

一道淡黄掺白的光芒随着不停摆动的车窗照进有些稀碎声响的包厢里，也照在了李洁一夜未合上的深棕色眼眸里。光没有发出声响却能够唤醒大多数睡梦中的旅人，想来光是世上最为神奇曼丽的存在，看得见摸不着，李洁这么多年来习惯将“爱”与之并列，不管是哪一种爱，都是如此。她从未拥有过爱或体验被爱，同样她的双手从来没有握得过一束光。

“麻烦让一让。”

一声低沉有力的嗓音透过车厢单薄冰冷的隔板打断了李洁的思路，她缓缓将目光循声移动到说话人的脸上。在极少数人还沉浸在梦魇中酣睡之际，眼前这个男人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播映一场倍速放慢的电影，一帧一帧逐一递进，将一部老式英剧投射进李洁的大脑中使她察觉到些许趣味。

这个男人似乎对于有人注视着自己极度敏感，尽管李洁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不过一秒瞬间而过，他已经在李洁收回好奇心前进行了回应：

“即使一夜没休息，你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开场白对于李洁而言难以预料，她脸上露出的疑惑神情中有着无法完美掩饰的震惊，又很快从迟疑中积极回应了这句友好问候：

“看来是我失眠时发出的信号干扰到你休息了。”

伴随着嘴角微微颤抖，李洁这句看似幽默的回应内容，其所用的语气使它更像是极具攻击性的防御工事。说完李洁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男人看着，在清晨火车上一切嘈杂声逐渐加大分贝的背景音中，心里暗自希望对方就此识趣停止话题不再和她进行交谈。

“并不是你的原因，我是夜班上久了还没有倒好时差。”

阳光洒落在他干净整洁的衬衣上无意间将一个个光圈折开平铺，手肘处的同色系补丁凭借着精巧手艺使之很难被人发现，与之相反的是生活给他黑色西装裤和方头皮鞋留下的明显痕迹使它们看上去俨然皆是有些年头的物件。再从肩膀往上看去是没有得到朝阳直白亲吻的脸颊轮廓分明，仔细看的话，会注意到他的脸在没有被光照射到的情况下，竟是浑身上下最为明亮温暖的部分。

“看样子你是一个人到坪洲来的，旅行吗？”

男人接着他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去，每一句都很简短，但正是这只言片语的闲聊却将原本目光凌厉的李洁不知不觉带入了思绪恍惚中。不知道这种被视作“外乡人”的经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初中毕业那年暑假自己第一次离家远游起的头，又或者是高考结束后自己一头扎进邻市的小餐馆里当上了服务员开始，是大学远赴bj求学的四年间都没有摆脱掉的“外地人”备注，还可能是……

“回家。”

李洁这句回答并不在男人的料想之中，任凭他的眼神多么敏锐也无法看出李洁的心事和想法，但他在此刻微妙感受到了李洁的情绪波动。就在李洁将自己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与他四目相对时，她的情绪就像是失控快要溢出的瓶中水，过于显露。出于礼貌和气氛缓和，男人选择接着李洁的话继续说下去，以此表达出自己的友好：

“你好，我叫武斌。我来坪洲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你来说我才是那个外乡人。”

与此同时，男人将自己的手伸出想要通过一次握手进一步打消李洁持久未消的敌意，这是上警校时曾学习过的心理学战术之一。李洁对此好像并没有打算做出任何回应，礼貌和友好应该是留给自己亲近的人，哪怕自己并不再与谁有多么亲近的关系存在，但对于一个刚自我介绍完的陌生人她丝毫没有想要传递善意的意愿。

只一个扭头起身，李洁坐在卧铺凌乱起褶的被褥上双脚垂于地面，目光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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