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 媵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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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也是孤的错,再忠诚的家仆也需要主人时时督促才行。是孤怠惰,懒于时时察问,先清算他们贪墨的田土,纳入田册再说吧!”

王庄的管事都是周王室的奴仆,若是在王城做些马夫伙夫的服务性工作还好,有固定的月钱,若是得了主子赏识还有额外的赏赐,但是叫这些奴仆去管理田庄,问题就复杂了。人是利益性动物,要长远地,稳定地出效益,没有激励性奖惩是不行的。

这些经手大笔田产租赋的管事,通过辛勤努力,把王庄打理得红红火火,可是作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却不能有自己的私有财产,这绝对是违反人性原则的。

重点是经过排查清算,这些人私吞的田地数目有限,倒不是不能原谅。何况王庄打理得尚可,还不算特别离谱的蛀虫,顶多是家中的米虫罢了。要紧的是那些毒如蛇蝎的国之蛀虫------

大雪纷飞,一辆垂帘辎车辚辚出了静谧中的王宫。

从帘栊缝隙看着入冬以来连绵十数天的这场大雪,召伯虎莫名其妙地有些惆怅。姬胡昨夜傍晚回到王城,居然没有知会自己这个辅政丞相,此乃奇事一件。这且不说,怕夜深不好打扰天子歇息,自己特意巳时前来入宫谒见,内侍贾竟然给了个不软不硬的闭门羹。说是大王连日奔波劳顿,又受了轻伤,需要静养。可是从前,姬胡可是有什么事都第一个召自己前来相问的。

莫非天子西巡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王车陆马受惊堕坑之事么?此事分明是意外,以他对姬胡的了解,决不至于因此而对自己心生疑窦。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少年天子与召伯虎这位少父素来亲和,往昔艰难之时,君臣也曾有过歧见,甚或多有难堪争辩。然无论如何,姬胡从来都是直言相向,召伯虎不找他去“教诲”,他也会来登门“求救”。即或是最艰危的时刻,姬胡对召伯虎也是决然坦言的,哪怕是冷冰冰大有愤然之色。曾几何时,竟对自己避而不见了,因由何在?

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朔风刮来一声声若隐若现的呼唤:“阿虎——”

是多友!召伯虎叫住御夫停车,掀开帘帷,却见一匹黄骠马已疾驰到眼前,忙招呼道:“子良冒雪出行,莫非有甚要事?上车说吧!”

“不了!我还要回宫当值,来不及细说了。”多友一脸焦虑,凑近来附耳对召伯虎说了一番话语。召伯虎听着听着,俊逸的面庞上泛起一团乌云,先是疑惑,继而愠怒。良久,方回问了一句:“此事当真?”

多友一脸凝重:“我原也疑惑,之后细细查问了那些黑户佃农,还派人去渭南查探了一番,果然如此。”

“怪道大王回宫,见都不肯见我。”召伯虎宽大的衣袖下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思索片刻道:“此事我定当彻查清楚,给大王,给天下一个交代!那些仗势欺民的家奴,我定会一个个清理门户。”

召己在侍女的导引下匆匆忙忙前往内书房,心内十分焦虑与疑惑。往常这个时候,丈夫都会一直呆在外院大书房与各部属吏们襄理国事,从来没有在内书房出现过。可今日,却先在外院召见了家宰密叔,后又移步来内书房召自己,定是有大事发生。

硕大的雪花盘旋飞扬,国公府的殿阁楼宇园林池陂被陷入一片茫茫白纱,天地之间平添了三分清新。将过拱桥,召己停住脚步,一个长长的吐纳,冰凉的雪花连绵贴上脸颊,她顿觉心神初定,缓步走过了刚刚开始积雪的小石桥。

“夫人来了。”密叔前来相迎,却故意避开她询问的目光。

见她斗篷上抖落了不少雪,脸色铁青的召伯虎略略心软,一指身旁的座案:“夫人请入座,燎炉太小,不必宽衣。”

“夫君便是硬朗,也不能偌大书房仅余一只燎炉。”召己入座,油然感喟:“不知召妾来,所为何事?”

“冷醒人,热昏人。”召伯虎吩咐密叔:“给夫人上新煮之酽茶。”

密叔奉上茶盅,正要下去,却被召伯虎叫住:“且留一留,方才之事,夫人在场,尚需你佐证。”

“诺。”密叔心中一虚,却答应得表面听来毫无波澜,这是他身为相府家宰的必需修养。

面前大茶盅热气腾起,召伯虎目光炯炯地看住了召己:“夫人,渭南井田的管事庄头就叫应大的,是否是你陪嫁来的媵奴?”

召己吃了一惊,本能答曰:“夫君,妾初嫁之时,从番国娘家带来媵仆四十五人,皆有陪嫁名单为证。夫君一查便知,怎么?此人有何不妥么?”

召伯虎隐露怒气,将两份名册掷于案上,指着其中一份道:“这份名册是你当初陪嫁之时的底单,上头并无应大此人。而这另一份,”他指着另外一根薄竹片道:“是应大的奴籍丹书,他入府之时,你已生下睢儿,却记录成你的奴仆?你说,他究竟是你的陪嫁奴才,还是孟己的?”

召己自成婚以来,与丈夫一直算是相敬如宾,还从未受过如此的疾言厉色,心知事情不好,定是应大闯下什么大祸,自己若不说实话,是过不了关的。于是,把心一横,直言道:“夫君容禀,这个应大,的确是孟己的陪嫁奴才。他是孟己乳母之夫,夫妻俩一同陪嫁了来的,打小是看着我这妹妹长大的,非比其他奴才。孟己与他们亲厚,想为他们谋个好去处,便央了妾将他夫妇二人的奴籍改为我的名下。妾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

“糊涂!”召伯虎猛一拍案:“你怎可如此行事?井田与自耕民和王田交错,庄头之位岂可轻付?你不了解这个应大的为人,便轻轻答应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应大在渭南井田,欺男霸女,逼压良民之田,欠下多少条人命?如今,竟闹到了天子眼前,你说,我身为首辅大政,有这样的家奴,有何脸面立于王阶之下?”

召己惊得面色苍白,伏地跪泣道:“妾见识浅薄,原以为此事不打紧,夫君国政繁忙,便轻轻处置了。不想惹下此般祸事,都是妾的过错。请夫君责罚。”

“怨不得你。”召伯虎深吸一口气,脸上重又平整如常:“媵妾身份卑微,何况媵妾之职嫁奴仆,不改在夫人名下,如何做得庄头?如何挣下家产?这是孟己私心过甚,不可轻饶之。密叔,”

密叔一声脆亮应声,召伯虎吩咐道:“孟己即日起禁足后院,无我令牌,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他瞟了一眼召己,又加上一句:“夫人也不例外。”

召伯虎边说边望外疾走,一面高喊着“备车!”

召己不敢追出去,低声问前来相扶的密叔道:“相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相爷要亲往渭南处理井田之事,事情甚急,连宫里都来不及禀报,只向天子呈了一份请罪书。”

“唉——,都是我,给夫君添麻烦了。”召己一脸自责。

“夫人莫要自责,相爷还是体谅夫人主持中馈的辛劳的。只是------”密叔喃喃道:“相爷偶尔也提过,夫人心善贤慧,就是-------太心软了。”

召己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伫立了良久。

“------果真如此?你可打探清楚了?”周公定眯缝着眼缓缓问道。

“奴才细细打听了,确实如此。”长椅边上站着一个微微发福的家老,低声回道:“召国公一把火烧掉了满箱子的欠条借据,井田边的吆喝声便是几里外也能听见。最了不得的,是把领头的应大和几个作恶最甚的庄头当场押往沟渠边,立时砍了脑袋。那血,把成渠都染红了。”

十丈见方的书房内,三面大墙上竖着高高的榉木架,上头摆满了各色竹简,悬丝吊挂的各色书签琳琅满目,玉质的,木质的,铜质的------外头日光明朗,顺着高窗照入屋内,直烘得满屋墨香泛溢。

周公定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依旧身形魁伟,骨骼硬朗,闲时依着少年时养成的习惯,一日不入书房便难受得紧。此时,他坐在临窗长椅上,反复调和着黄玉盅内的红色封泥,身旁立着微微发福的掌事家老梅伯。

周公定放下铜调片,一手抚须而叹:“这些人也是太贪了。历代以来,召公府都宽以待下,对佃户实行‘丰年不加租,灾年减免赋’,这事王畿内谁不知晓?可这个应大竟敢这般为非作歹,才当上井田管事两三年的功夫,竟弄得佃户们不得聊生,还落了上千金的欠租和借贷,哪有这般荒谬的事!天理国法俱是难容!该杀!”

“也是他太贪,本来就是一个媵妾的陪嫁奴仆,人下之人,有什么见识和本事?一旦任事,还不往死里搜刮?只怕蚊子腿上也想刮下二两肉来!”梅伯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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