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过了夏至之后，天气越发热了起来，许多国子监里的学生都开始带着冰上学。国子学里几乎都是达官显贵的子孙，因此讲堂里比其他地方都更凉快些。每日早晨时，赵蕲年便坐在庭院里偷听李博士讲解《春秋左氏传》，有一次恰好被他遇到，反而被当场表扬了几句。李博士还用她来勉励学生，于是众人都知道了韩三爷的哑巴书童是个位卑却有青云之志的人，让赵蕲年觉得羞愧得很。等到晒得厉害了，赵蕲年便找个凉快的地方歇息。而下午是赵蕲年最喜欢的时间，不仅可以去讲堂里蹭别人的冰，而且可以看韩微明认真地学习。这两月以来，据她观察，韩微明每次旬试成绩必为上等。然而从他每日下学后的举动来看，他也许并不单单想做个文臣。

时间一长，加之又总是胡乱吃午饭，赵蕲年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这日下学之后，韩微明提出要去断琴楼吃饭，赵蕲年乐不可支。韩微明看着她，突然问道：“你会不会骑马？”赵蕲年不解地摇了摇头。韩微明又道：“平日里时常出门，骑马还是要学的。明日休沐，我带你去西郊的马场，等你学会了将来或许用的上。”赵蕲年因小时候见到过人被马踢倒的场景，因此一直不愿意学，但她自己也想着学了也许有点用处，于是欢快地点了点头。

等到了断琴楼之后，跑堂的说楼上已经客满了，于是二人并车夫李雄就在一楼找了个角落坐了。

一楼的位置之间虽然设有屏障，然而还是能听到附近人的交谈声。只听隔壁桌一个男子说道：“吕老将军拄着拐杖亲自去了宫门口，大骂他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引得圣上亲自来劝老人家，又承诺必会想想那小子的请求，他这才乖乖地跟着回府去了。”另一个男子问他：“这等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那男子回道：“内人的手帕交的弟弟今日早晨就在宫门口当值，中午的时候我在外面碰见他，他正在与别人讲这事儿，于是我也听了一些。”

赵蕲年听到这些，看了看韩微明，却见他拿眼神示意李雄，李雄便上前去与他们搭话。原来是今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吕思归就跑到宫门口跪着，请求亲见皇上，求皇上准许他前往代州，参与夺回云州的战事，一则可以保家卫国，二则可以为父报仇，否则他就长跪不起。吕老将军知道了，拖着病体亲自去了宫门口，大骂他孝期逼迫皇上夺情，乃是不忠；不听亡父遗命而要上战场，乃是不孝。一直骂了他有小半个时辰，他也不愿意起来，皇上这才出现在宫门口，亲自宽慰吕老将军，又向吕思归保证一定会认真考虑他的话，吕思归这才跟着吕老将军回了吕府。

韩微明听过之后，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只草草用了两口饭，便不再吃了。赵蕲年看着许多没动的饭，觉得浪费得很，于是便叫人打包起来带回小院与大家一起吃。

等到回府之后，赵蕲年在书房里整理字帖，而韩微明拿着本书在那里看，却是半日都没有翻页。赵蕲年见了，轻声问道：“三爷，你是不是在担心吕二公子?”

韩微明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道：“确实，我总觉得心惊得很，却想不通是什么缘故。我明日还是亲自去吕府看看，问一问吕大哥。”说罢略带歉意的看了看她，道：“只是明日也许没有时间去学骑马了，若是明日我能早点出来便去，若是没空那便不去了。”

赵蕲年本来也不是很期待去学骑马，况且也想知道吕思归的情况，哪里有不肯的，于是点头如捣蒜。

次日，韩微明一早就去了吕府，却恰好遇着太监来颁圣旨。原来皇帝感念吕思归的忠孝之心，下令封吕思归为大都督府兵曹参军事，辅佐时任大都督的秦王讨伐胡人，夺回云州。

韩微明本来正在与吕思居说话，然而还没能谈几句，圣旨便要到了。吕府上下忙乱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他。他本想见见吕思归，可吕思归接了旨就进宫谢恩去了，究竟也没能说得上话。等他辞别众人后，天色还早，于是便回府去接了赵蕲年出来。

马车里，赵蕲年见他神色凝重，因此一路上也没有多话。赵蕲年本想着可能会遇上国子学里的人，所以就穿了男装出来。等到了马场之后，也许是天气炎热，这里并没有什么人。

韩微明叫人牵了马来，亲自给赵蕲年传授经验。他叫了赵蕲年过来，让她摸一摸那马，先与它亲近亲近。

赵蕲年有些胆颤，慢慢的靠近了那马，学着韩微明的样子摸了两下，心里有些害怕。韩微明扶着她上了马，又拉着那马走了一会儿。然而赵蕲年自从上了马背，就觉得脚软得很，坐着也觉得难受。想要快点下去，但看韩微明认真的样子，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所以强打起精神来学。

韩微明给她教了半日，见她与那马也亲近了不少，便放开了手让她自己走。赵蕲年坐在马背上，心里只觉得害怕，再加上天气闷热，早已汗流浃背，结果越学越糟糕，那马最后完全不听她的指挥，待在原地不肯再动弹。

韩微明今日本就心事重重，耐着性子教了她几次，慢慢也失去了耐心。等到他再一次安慰赵蕲年不要害怕时，却听她低声道：“三爷，我不想学了，我们回去吧。”

赵蕲年纠结了半日终于说出来口，却见韩微明脸色瞬间变了，吩咐李雄道：“扶她下马。”而后便回马车上去了。

赵蕲年见他不豫，心里忐忑起来，又觉得有些委屈。李雄扶着她下马之后，她便觉得晕乎乎的，腿也有些软。等到上了马车之后，只见韩微明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真是浪费时间。”

赵蕲年听了这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流，想要忍住却又忍不住。韩微明见她哭了，错愕地看了看她，突然觉得心里烦闷的很，却不知道这烦闷的具体来由，于是沉默不语。

一路上，马车里安安静静的。赵蕲年悄悄哭了一会儿，心里也后悔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哭。可是想到韩微明刚刚不耐烦的神色，又觉得有些难过。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一直到了韩府角门口，李雄看着二人下了马车，一个仍有些怒气，而另一个却在发呆，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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