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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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这宫墙,看着这一方天地,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我的归宿。

我第一次进宫,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的上元节。

今年的上元节很是不一般,这是皇上登基之后,边关为数不多的获得大捷之年。皇帝龙颜大悦,便下令大宴群臣,一众女眷也得了光,一同参宴。

阿姊与我一同随着父亲去了。宫里的冯才人,是父亲的小妹,我与阿姊便一同去了她的院子向她请安。才人看着我们,落下泪来,她身子不大好,病殃殃的,拉住阿姊的手,反复的叮嘱,冯家以后便交给禾儿你了。是了,我的阿姊冯清禾,日后就是要安排入宫侍奉的。大抵是父亲叫人递了话,小姑姑也知道了。小姑姑勉强起身,将梳妆盒里的一支簪子给了阿姊,又将一支镯子与了我,朝我们笑了笑,让我们去了。我和阿姊出了小姑姑的院子,走在宫中的小巷里,阿姊叫住我,让我拿出手镯好好带上,说:“舒儿,你可知才人为何送我们此物?”我想了想:“姊姊生得好看,所以才人送了姊姊发簪,锦上添花,让众人记住姊姊。舒儿愚笨,相貌平平,便像这手镯,不值得人看的。”阿姊笑了笑,没有说话。

宴会结束回府的路上,父亲说,冯才人时日不多了,禾儿你也已经及笄了,准备着吧。阿姊低着头答应着。我突然很难过,我的小姑姑,我的阿姊,我摸了摸手上的镯子,一夜无话。

过了月余,宫里传来了消息,冯才人去了。叔叔传来消息,春日皇上将围猎,夜宿行宫,未听闻有妃嫔随行。父亲看了看那张字条,转手在灯上烧掉,对着阿姊点了点头。

春日围猎,女眷随行。帝王猎得鹿一只,犒赏众卿,设宴分食之。冯家女清禾,年十六,于宴上献舞一曲,帝大悦,念才人冯氏已去,而冯家长女明艳动人,颇有其风采,着日后入宫,封为小仪。

阿姊从行宫回来时,我在门口相迎,我跪在地上向她行礼,她眼中带泪,笑着让我起来。我退到一边,不敢言语。冯家少了一个女儿,宫里多了一位冯小仪。我想起小姑姑,她也是那样含着泪看着我们,如今换做了我的阿姊。

阿姊在家里住了半个月,宫里便来人迎小仪进宫了。阿姊临走的时候问我,还记得小姑姑吗?我说,当然。阿姊笑着摸了摸我的脸,舒儿,发簪是戴在头上供人赏乐的玩意,镯子是带着让人摩挲的宝贝。

阿姊走了,阿姊去了那座我看不见的宫墙里面。

冯小仪进宫三月,甚得帝王之意,封为淑人。进宫一年,晋为常在。进宫两年,怀有龙嗣,封为婕妤,赐封号瑜。阿姊在宫里得圣心,父亲叔叔们的仕途亦是顺利,冯家人盼着阿姊得一皇子,从此冯家便能更上一层楼。瑜贵人怀胎五月,着了风寒,甚是严重,缠绵病榻,腹中的孩子没了。宫中管事的宜妃娘娘觉着阿姊可怜,便请了陛下,宣娘家小妹进宫陪护。我与阿姊分别的第二年,我终于见到了阿姊。

阿姊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伤心,只是身子有些弱,日日让小厨房做了好吃的与我,我们就这样过了半月。阿姊住的院子很大,她如今是婕妤,又得宠爱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我舍不得与阿姊分别,可是再有两日我便该出宫了,我寻思着给阿姊留些趣味,于是张罗着,在后院中给阿姊扎秋千。

我从后院回去时,便撞上了皇帝与阿姊。

我躲在屏风后,看着那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人,阿姊温顺的向他行礼,他扶着阿姊起身,进了正院。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离开了。我只是恍惚的瞧见了他的模样,皇帝马上就快到而立之年,早没了少年的意气风发,一言一行,让人不明觉厉。他走时,看到了后院里那扎了一半的秋千,停驻了些许,不过很快就走了。

我该出宫的那一日,秋千也终于扎好了。我牵着阿姊的手,告诉阿姊,如果想我了,阿姊就来荡秋千。阿姊摸着我的脸,眼泪又下来了,她还是那般的爱哭,让我想起来阿姊在家时的模样。阿姊擦干了眼泪,笑着让我坐上了秋千,她在后面推着我,我们好久好久都没有荡秋千了。

我们都没想到的是,皇帝来了,阿姊急急忙忙的拉着我行礼,一向温婉大方礼数周全的瑜贵人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失了仪态。阿姊把我拉在身后,我也吓坏了,我战战兢兢的抬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皇帝,那么近。他生的算不上好看,只是周身的气度和读书人的清朗的气质让人生畏又觉得温和。

他的眼睛看了看阿姊,就落到了我的身上,寒暄了两句阿姊的身体,问题便到了我的身上。“娘家小妹?“他的眼睛向我看来,“今年几岁了?“我低头回答:“臣女今年十五。“他又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清舒,冯清舒。我抬头望着他,他并没有看我,他望向的是那架秋千,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落了一地。

皇帝走了,阿姊一下跌坐在地,我急急去扶起了她,阿姊推搡着我,念叨着快走、快走。我看着阿姊,她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只是一滴一滴的掉眼泪,我抱着阿姊,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这两年她经历了什么。阿姊的侍女把我送出宫门,父亲一言不发的坐在马车里,我低着头,隔了半晌,说,阿姊看起来很不好。

父亲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之后,我常常去城外的古庙,带去我手抄的佛经为阿姊祈福,不求她富贵,只求她平安。就这样过了小半年,我终于再听到了阿姊的消息。阿姊派人出了宫递话,清舒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父亲也该为她打算了,我瞧着李家侍郎的嫡子是不错的,家底殷实门楣又相配,人也是出色,父亲若瞧着好便定下吧。我站在窗檐下,心里不是滋味。那侍女又压低了声音,小仪说了,我的身子已然到了那一步了,我自知时日无多,恳请父亲念及骨肉亲情,万万不要再动妹妹的念头了,小姑姑、我,冯家的女儿已经够多了,切莫忤逆君意,安于其位便是最好不过了。父亲没有多言,让身边伺候的送了那侍女出去,我远远的看着她,这是阿姊身边的云烟,她也瞧见了我,向我行礼。云烟向那男仆说着,小仪也有话交代二姑娘,烦请稍后。我心中惊诧,想起先前听云烟说,阿姊自觉时日无多,忍不住又想多问问,便应着她去了小院。

刚进屋,云烟便跪伏而泣,喃喃道:“大小姐冤屈,被人害得没了孩子,如今又害得快丢了性命。”我大惊,扶起她,想要细问。云烟只说,求二小姐来日若嫁得好人家,也记得大小姐的这份仇,定要叫那些害她的人偿命。除此之外,别的她再不肯说。

从那之后,每日父亲回家,我都会在小回廊旁等待,云烟去后,我差身边的云绯去打听李侍郎家的消息,评价都是极高的,我也欢喜,只等着有一日,李家的儿郎上门提亲。

比李家的聘礼来得更早的,是阿姊的死讯。

贵人冯氏,薨,追册瑜贵嫔。

我的阿姊,宫里的瑜贵嫔,冯家长女,死在了进宫的第三年,彼时她刚刚过了十八岁。

阿姊死讯传来的那天晚上,我的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支簪子,压着一张字条。簪子是小姑姑送给阿姊那支,字条展开,只有一个字,林。

那天,宫里抬了不少的赏赐来,家中之人都急急忙忙的跪下接旨、叩谢天恩,我愣愣的站在人群中,望着父亲,他与叔叔们正说着什么,我看到,他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我。我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便看到了簪子和字条。我带上阿姊的发簪,对着镜子开始梳妆,就像很久之前,阿姊还没有进宫的时一样。那时的我,羡慕着阿姊的美丽、渴望着那些华丽的首饰,如今,真真带上了,却又觉得,还是从前最好。

我学着阿姊的样子描眉、涂胭脂、挽发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虽为姐妹,我与阿姊除了眉眼有些相似之外,别的地方竟再无相似,我戴上了小姑姑送我们的镯子与发簪,皇宫到底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就这样夺走了我的两位至亲。

隔了没多久,父亲来了,他坐了一晌,没有说话,我也沉默。

刚刚云绯来回过我,二房三房的叔叔们说,只有将我送进宫去,才答应将家里的弟弟过继到父亲名下。他啊,娶了高门贵女,却在我母亲生下我与阿姊之后原形毕露,纳了几房小妾,却没有一丝子息,母亲在他纳妾之时便与他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她向来身子不大好,在小姑姑被送进宫那年,因病离世。

沉默了许久的父亲终于开了口:“你阿姊去之前,曾派人递了话。”我点点头,眼睛看着他,“你阿姊希望你......希望你进宫,代替她,成为冯家的希望。你也知道父亲官至尚书......”我嗤笑一声,反问到:“阿姊真是这样说?还是父亲您的说辞,为了过继一个儿子,竟能编排死去的女儿的话了。”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手上的青筋暴起,因为没有子嗣,他已经背地里被耻笑了许多年,如今虽然已经是礼部尚书,却仍然收二房三房叔叔们的掣肘,不得不听从。我没了兴趣,起身走到屏风后,说道:“父亲还是请回吧,只盼望姨娘们早早得让父亲得一个孝顺儿子。”我听见屏风外父亲气冲冲地离开,想必是又去想别的法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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