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事发突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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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坤突然死了。他很不甘心。

不是因为尚未娶妻,不识人伦,而是他昨天才刚满二十岁,感到活的年头太短了。

他死的时候正跟全村的壮劳力,也即半个村的人,在一起吃午饭,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煞,建筑工地旁的一个大型化工厂毫无征兆地发生大爆炸,就象是晴天里连起霹雳,震得众人一半的饭碗掉到了地上。

李正坤的碗没有掉,因为一个瓷碗要好几块钱,他舍不得。

当他双手紧抱着碗,循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扭头看时,滚滚浓烟就象电视上见过的沙尘暴席卷而来,里面还火光闪动,闷响不绝,似乎有无数的刀剑挟着风雷密不透风袭到。

李正坤霍地站起身,手里的碗哐当摔到了地上,几块的血汗钱没了。钱就是他的命,可此时他顾不得了,因为他异常强烈地感觉到,这时候再多的钱恐怕也救不了他的命。

浓烟如期而至。其实原本有十来分钟时间,如果李正坤从站起来那一瞬间就开始奔逃,此时就已到地面了,但他从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毛孔炸裂的阵仗,吓得只是呆立不动,任由黑烟吞噬。

李正坤感到黑烟侵入到肺里,就象小时候在村边小河里洗澡呛了水,胸腔里有千万只小虫子在乱拱乱咬,又疼又憋,只好拼命猛咳,想把涌到肺里的异物咳出来。

正咳着,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背,他直起身来一看,是村长李世如。李世如四十八岁,身材壮实,是村里顶顶有力的壮劳力,脑子又够用,代表村里承包了这幢四层楼房的建筑工程,带着全村一百零一名壮劳力来干活。走的时候,李世如拍了胸脯,说这次能挣到大钱,留在村里的老少妇孺,都对李世如感激涕零。

李世如原本不要李正坤来,说他年龄还小,身板还不够结实,怕在工地上搬砖把身体磨糠了,娶了老婆也生不出儿子,对不起他死了的父母。李正坤死活要来,说呆在村里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娶不到老婆,老婆都娶不上,儿子就更别提了。李世如经不如他缠磨,只得将他带上了。李正坤便成了村里外出务工的第一百零一名壮劳力。

李世如问李正坤:“就你咳得最厉害,是不是身体真被磨糠了?别人都没事了。”

李正坤见众人都停止了咳嗽,自感胸中也没有刺闷的感觉了,似乎一下子神清气爽,黑烟无踪了。可分明还在黑烟包裹之中,连天都被罩住了,变得全黑了。

李正坤道:“叔,我感觉有些不对头,好象周身冷嗖嗖的。”

李世如也感觉到了,他的牙齿都有些发抖,但他不能说出来了,他是这支百人民工队伍的主心骨。他挥了挥布满老茧的大手,大声道:“天黑了当然降温,感到冷点。怕个锤子!”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顶撞他道:“我们明明是在吃午饭,是中午时间,你说天黑了,日蚀啊?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这个年青人名叫李正山,是李世如的儿子,二十四岁,这一百零一人中,九十九都服李世如,或怕李世如,只有李正山既不服也不怕,经常顶撞他,有时弄得李世如下不来台。但李世如不敢象收拾其他不听招呼的村民那样收拾李正山,据李正坤观察,倒不是因为李正山是李世如的儿子,李世如舍不得收拾,而是好象有点怕他。李世如受到忤逆,只是常骂一句:等工程完了,回到村里老子再收拾你!

在需要稳定军心的关键时刻,李正山又故伎重演,在李世如看来,是摆明了要坏老子的事,让队伍不好带,一时气急,操起旁边的一根钢管就要揍李正山。

李正坤离得最近,忙拉住他。众人也都劝。

正厮闹,一列人走了上来。

昏暗中,也不看清相貌,只觉得一个个牛高马大,阴风惨惨。

这列人往四周一站,将李正坤等人团团围在中心。

李正坤见领头那人高近两米,头都快顶着天花板了,头戴黑盔,身束黑甲,腰里悬着黑剑,手里拖着黑链,脸色灰暗,双眼如珠,亦是黑光闪闪,就象是戏台上穿着古装的戏子,但又透着古怪和恐怖,不类人间之物。

围在四周的人也都黑衣黑脸黑眼,透出冰冷如霜的气氛。

见他们虽装束怪异,但人数上并不占优,李正坤便壮了壮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包围我们?”只是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让他觉得在气势上有些不足。

领头者一抖手中铁链:“我们不是人,是鬼。尔等阳寿已尽,速速随我前往阴曹地府。”

那鬼一张嘴,立时寒气弥布四周,李正坤感到浑身起栗,全身也止不住抖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们全死了?老子昨天才满二十岁啊。再说这里可是我们全村近一半的人,还全是壮劳力,都他妈死了,剩下老弱病残、妇女儿童,靠谁来保护和养活?

想到这里,李正坤感到气塞胸腔,就象刚才被黑烟熏一样,也顾不得害怕了,虽然嗓子还在悸动,但他仍然大声抗辩:“我们都死了,我们村里剩下的人怎么办?”

那鬼走上来,将手中黑铁链往李正坤身上一套,李正坤立即感到上身被紧紧捆住,除了双腿能动以外,上半身半分动弹不得。

鬼道:“人间有一句俗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难道你没听说过吗?你死了,就只管你死后的事,哪里管得到人间之事!闭上嘴,迈开腿,跟着走就是,不要胡乱啰皂,免得鬼身受苦!”

这鬼就跟这建筑工地上的甲方经理一样,真他妈不讲理,李正坤觉得憋屈得慌。

在工地干活时,大伙不敢得罪那胖头秃顶的经理,一百零一人,他想骂就骂,想糟践谁就糟践谁,没人敢回嘴,就是怕被他扣了钱,不能活命。可现在命都已经没了,还是有话不能说,有屈不能诉,那这种状况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李正坤想到这里,觉得活着时已输了人气,但新做了鬼,决不能再输了鬼气,手不能动,便跺了跺脚,大吼道:“鬼就可以不讲理嗦?有理走遍天下,我要见阎王,我们找阎王爷评评理去!”

那鬼的另一手举了起来,李正坤这才看清,鬼的另一手还握着一柄黑色的茶杯般粗的鞭子。鬼将鞭子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抽在李正坤的身上。李正坤立即感到被鞭子抽着的地方象刀割一样疼。

那鬼也不说话,只是抡起鬼胳膊如风车一般猛抽。李正坤疼得头晕目眩,站立不住,却又被鬼手里的铁链死死缚住,挣不脱,倒不下,只能如柱子一般硬生生挺在那里,接受劈头盖脸的鞭打。

李正山满脸解气地站在那里看着,好象终于看到仇人倒了霉似的。

李世如见那鬼盛怒,手下也没个轻重,要是任由它这样猛抽下去,恐怕李正坤连鬼也做不成了。但那鬼高大威武,看装束象个古代将军,手下还有这么多兵丁,如果来硬的,肯定是要吃亏,只有用常在人间使用、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的软手段了。

李世如蓦地跪在了那鬼脚前:“无常爷爷,你大人大量,这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你老人家的虎威,我替他向你老人家赔罪了,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我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李世如将头在地板上磕得咚咚响。李正山骂道:“这个野种打死活该,你磕哪门子头!”

骂声刚落,鬼鞭忽地朝着他的头上飞来,唬得他魂魄几散。原本李正山离得远,又站在人堆里,可那鬼鞭竟犹如毒蛇吐信,暴长数米,亦如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抽打在他身上,立时疼得他呲牙裂嘴,叫苦不得。

李世如见儿子又挨抽,别无话说,只得磕头不止,嘴里一个劲高叫:“无常爷爷息怒。”

鬼停手收鞭,对李世如道:“你乱叫什么!无常爷公务繁忙,哪里有时间来押收你们这些横死野鬼。我是无常爷驾下黑头鬼,众弟兄抬举我,称我一声黑头爷。”

李世如心想,不是说拘人魂魄的都是黑白无常么,我见他黑衣黑甲,还以为是黑无常呢,怎么又冒出个黑头鬼?管他呢,阴间跟阳间一样,多磕头多叫爷,多求饶多告矮,总要少吃点亏。李正坤这个傻儿就是年青没经过人事,到了阴间也照样不懂鬼事,还得老子替他转擐。

念即此,将头磕得更响了,嘴里一迭连声喊着“黑头爷爷息怒,黑头爷爷饶命”。

黑头鬼命他起身,笑道:“我并没发怒,新收亡魂多的是愣头小子、不服铁律之辈,对这些小鬼,我只用手中黑鞭说话。要是都发怒,我有七条鬼命也被气死了。”

李世如心头一松,心想李正坤这条小鬼命算是保住了。本来也想笑一笑,以回应黑头鬼的善意,却笑不出来。

黑头鬼又道:“大小你也算一个长,这群新魂就由你暂带,要是跑脱一个,黑头爷的鞭子不饶你。”

李世如心头叫苦:活着时为了全村人致富奔小康、实施乡村振兴操心费力,死了就他妈各奔东西,各找娘胎不行吗?还要老子照管,啥时候得个清静!不觉流露出不愿意的神色。

黑头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喝道:“李世如,不要再盘算小九九了,你的事情自会清算。如今给你一个立功赎罪之机,你还打算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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