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火水旱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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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瞧着残影把私话讲完,才继续道:“罗摩人拾取‘北地’与‘草原’的同时,在天河以南,一些中土的原住‘耕民’也渐渐聚集,形成了可与‘罗摩人’分庭抗礼的小股势力。其时整个天下百废待兴,无论南北,皆有取不尽的田地,占不完的山林。双方谁也没有兴趣互相攻伐,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划江而治,逾千年之久。

罗摩人原只有名,并无姓氏,后全员皆以‘罗摩’为姓,定国号为‘凉’。如今的‘凉城’,就是‘凉帝国’第一个都城。‘凉帝国’的开国皇帝,便是原罗摩部族的大酋长‘苦’。后添姓罗摩,正是凉太祖‘罗摩苦’。后人也称‘苦帝’。

‘苦帝’深知,罗摩人得天下全凭机缘,根基虚浮已极。因此雇请了幸存的‘中原文士’与‘草原贵族’做帝师,每每受教,竟行叩拜之礼。”说书人讲到此处,面露心驰神往之色。

“那中原文士名为‘安史’,官拜‘大司徒’,主理内政;草原贵族名为‘金拓’,官拜‘大司马’,主理军务。二公位极人臣,又均寿终正寝,后系子孙世代蒙荫,出将入相者众。

苦帝听从‘安史’劝告,懂得‘帝都不可偏安’之理,将国都迁至‘苍城’,便是如今‘吴氏双子’所驻的苍城。后又遵‘金拓’之意,斥重金修补长城缺损,垄断‘中原’与‘草原’之商贸。

这时中原、草原皆握于‘苦帝’掌中,相较于‘顺帝国’末期的尴尬处境,‘苦帝’治下的铁、马交易,才真正是‘利出一孔’!

‘金拓’曾在‘草原王帐’中侍奉狼王‘髯蓠’,深知统御草原之术法,指引苦帝掌握了‘以草原骑兵为刀,挟制中原;以中原财帛为饵,归拢骑兵’的权术,开创了‘耕民’与‘牧人’八千年不相往来,不动兵戈的太平盛世。”在说书人看来,“帝国纪元”无疑是一个更好的时代,他对此毫不掩饰。

“到了‘凉帝国’第五位皇帝‘罗摩渊’主政之时,将‘天河以南’的丰饶,也尽数收入版图。‘北至冻土,南抵默海’的‘大凉帝国’终现全貌。至此,整个天下,除‘西域’以外的每一寸土地,尽归罗摩。

至于那隔着‘霄云山脉’,几乎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西域诸国’,凉帝国从未,也不可能发兵征伐。但在帝国末期,渐有小股商队穿越吃人的崇山峻岭,带回了西域的‘夜光石’和‘梦菇’。

‘帝国纪元’八千五百二十二年,‘凉帝国’的使者,又带回了西域‘九大王国’的联名国书,拜大凉皇帝‘罗摩斑’为天下共主。不过这事只是笑谈,据后来的驼商所说,‘斑帝’恐怕是叫使者骗了。西域山地崎岖,城邦林立,千百小国各自为政,根本没有什么‘九大王国’的说法。哈哈……便算那国书是真,也是‘大凉帝国’最后一丝光芒了。”

讲到此处,说书人神情落寞,为自己从所未见的“帝国”发出一声慨叹。半晌后,面上又现出一抹嘲讽。

“后面的事情,说起来当真是啼笑皆非。那时‘苍都’帝宫之中,有位失宠的嫔妃与经年服侍自己的小太监渐生私情,宫禁幽深,也属寻常之事。只是那小太监,不知从何处寻得一本古籍,讲到‘只需心无旁骛将意念集于断处,不住幻想有热气自体内升腾,残根便可复原’。小太监信了书中鬼话,整日冥想苦修。

唉……那小太监也当真是个倔狠之人,几十年无果,执念竟丝毫不减。终于有一日,想要的东西没长出,却给他练出‘真气’来了。”这故事,场间茶客们都是听过的。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还是引得哄堂大笑。

“现如今这‘练气’之法,已全不是秘密。不过便是‘全神贯注于小腹丹田处,幻想真气涌现’而已。残根之处距‘丹田’极近,这才给他歪打正着。一本胡说八道的古籍,一个痴心妄想的太监,这机缘巧合,却将好端端一个人世,搅得天翻地覆!

那小太监练出‘真气’后,纵高伏低、飞檐走壁,竟趁着雨夜将皇妃偷出了宫去。‘练气之法’也随着小太监的出逃,流入民间。理路虽不全对,却也能成。只是最早一批‘练气之人’被他坑得甚苦。

现今已知,这世间能练出真气者十不足一,与‘有根无根’没半分关系。当时的武人可不这样想,自断根脉者不计其数。正所谓‘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哄笑声中,残影又插嘴道:“凡练出真气的,无论男女皆不能育,那跟阉了也没什么区别。”此语一出,全场肃然。两个似是身有武功的,朝着残影怒目而视。“闭嘴。”叶玄低声斥道。

说书人讥刺古代练气者,却不愿得罪当世武人,也不想这女子被人为难,于是急忙提高语调,将众人拉回到故事中:“其后百余年,天河北南,强人四起。练气者中品阶较高的,已不是普通官兵所能约束,帝国军方不得不拜‘练气者’为将。可如此一来,只令帝国崩坏得更快。

练气的将官,无论是从民间征得,还是自营中选拔,皆无力以‘军法’约束。要斩人首级,哪怕打人军棍,总要有人将受刑者按住才行。那些练气之人,一言不合便打杀官长,若说寻个更强的‘练气者’作将官之首,则在他之上更高阶的官员,便会遇到相同的麻烦。

总不能指望皇帝自己,刚好就是这全天下最强的武者吧?即便皇帝本人真的将武功练成天下第一,帝国也仍免不了崩溃的宿命。便如当今的帮主、掌门,其实也无法真正约束手下的堂主、弟子们,在这以‘个人武力’为先的时代,处上位者,其实根本无人可选、无人可换。”

听到此处,叶玄施暗手在残影臀尖掐了一下,力道刚好控在她能忍住不叫的程度。残影回头扮了个怒脸,却不当真生气,旋即浅笑耳语道:“无人可换,便要待我好些。”

叶玄轻声讽道:“少废话,你又能寻到更好的去处吗?”

说书人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世上强人愈来愈多,惹出的事端也愈来愈大。初时只一城一郡的失控,后来…皇命渐渐送不到天河以南了。

帝国枢密院,私下以‘灾害’之名称呼那些…已不能简单视作贼匪的忤逆者。‘草原’最常见的,是黑灾、白灾;而‘中原’最多的,是火灾、水灾和旱灾。

烈火焚一城;洪水泛滥,可淹数郡;旱灾之恐怖,严重时能使北地粮产减半,若救灾不及,多致流民四起。故而军方上层,将那些最凶恶的武人,冠以‘旱灾’之名。这说法原是贬义,却极受武人喜爱,故而沿用至今。

南方沦陷,帝国失了财源,同时又欲豢养更多‘草原骑兵’以应乱局,致使北方税赋骤增,又激起普通耕民、商贾的仇恨。唉……其实有了更多骑兵,又如何呢?面对高阶武人,笨重的军队根本形不成合力。这只不过,是‘斑帝’的困兽之斗罢了。”讲到此处,说书人面露左右为难之色,似是将自己带入了“罗摩斑”当年的处境。

“正当‘斑帝’一筹莫展之际,又出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后世称为‘帝国的丧钟’。

一个名叫‘安修’的武者,在疾风骤雨之夜,一人一剑自正门杀入帝宫。三千铁卫,竟不能挡。也不知是帝王的尊严,还是‘安修’太快不及反应,亦或是万念俱灰、自暴自弃,总之‘斑帝’没有逃,生生被长剑钉死在龙榻之上。

翌日禁军清理尸骸,发现四名已入了‘旱境’品阶的护卫,全部死在‘斑帝’寝宫之外。各人身上,均只有一处伤痕,或穿心、或贯脑、或封喉,更有一人被拦腰截断。经此一役,满朝文武再顾不得避尊者讳,公然将这名为‘安修’的男子,斥为‘蝗灾’!”

这段故事,台下茶客皆无比熟悉,然而听得说书人带着满腔悲戚吐出“蝗灾”二字,仍不禁悚然动容。

“据说‘安修’乃是辅佐‘苦帝’开国之重臣‘安史’的直系后裔,若真如此,端的是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呐!‘斑帝’被刺,其后三位继任者,均在登基不后不满一年便死于非命。帝国最后一位皇帝‘罗摩桓’诏告天下,自降为‘苍城城主’。这一年,是‘凉帝国’八千七百零一年,也被后世称为‘灾害元年’。

那时节,武人皆以猎杀皇族为傲,‘桓帝’自贬后不久也遭屠戮,迫得‘罗摩人’隐去姓氏,四散流亡。罗摩自取天下后,与外族‘通房不通婚’,只‘罗摩人’与‘罗摩人’生的孩子,才可继承爵位家业。是以八千多年过去,‘罗摩人’的直系后裔并不甚多。

据说一支进了草原,一支随着商队去了西域,一支散于南地,另有一支回了雪山。回雪山之说,怕不可信。一来,享了八千多年的奢靡,在雪山深处存活的本领早已废了;二来,自帝国中叶,医者发现了‘雪参’的效用后,‘大雪山’也早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了。

帝国崩坏后,中原武人自相攻伐。草原牧人亦群龙无首,顺着薄弱处,逐段撕破了无人维护的长城,又行劫掠之事。一时间内争外攘,民不聊生。”说书人一仰头,饮尽了杯中冷茶,将几片青叶在口中嚼了。

茶博士见状,赶忙将热茶为他续上。说书人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时的武人,也不知图个什么。无冤无仇,无缘无故地便找人比武。就只‘安修’一人,剑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在那一代武人看来,死于‘安修’剑下似乎是一种荣耀。

‘灾害纪元’一百年,有位名唤‘萧饮’的剑客,与‘安修’相约,于‘冰河’之上一决生死。那是第一次‘蝗灾’与‘蝗灾’间的决斗,史称‘冰河之战’。

想来列位应知,‘冰河’位于‘草原’与‘冻土’之间,每年至多两月不遭冰封。‘冰河’以北的‘冻土’莫说耕种,就连放牧养活牛马也无可能。萧、安二人约战时,正值隆冬,乃是‘冰河’冻结最厚之季。

二人白衣胜雪,剑如薄霜。艳阳凌空,却宛如坚冰之下冒出的幽冥一般,游走无声,剑过无痕。只偶有泉鸣般悦耳的叮咚之音,传入观战者耳中。

有幸瞧见这场决斗的,具非凡俗之人。‘安修’生性乖戾,扬言若围观者超过九人,他便杀到只剩九人为止。是以无数豪强,在去往‘冰河’的路上,便被同行之人索去了性命。

后据亲见者述,这一战,立于近旁之人,全然感受不到剑气破空纵横。撩刺劈抹间,也不见脚下冰面泛起半缕碎屑。一招一式,具是纤毫之争。无一丝真气被挥霍,无半寸余地可回转。

最终,是‘安修’的白衫缓缓渗出殷红。

‘安修’右手虚擎长剑,倒卧于竖冰之面,创口很快被严寒冻结。‘萧饮’蹲伏于‘安修’身畔,左掌轻按在他胸膛之上。片晌过后,冰面伴着沉闷的清脆,隐现裂痕。这裂痕如藤蛇般越行越远,直迫得观战之人不住倒退。

‘喀拉’一声骤响,‘安修’身下的冰面,在‘萧饮’最后一次真气吞吐间破碎。二人双剑,顷刻间坠入河中。

那是‘安修’的最后一战,也是‘萧饮’留给这世间唯一的传说。与‘安修’不同,‘萧饮’在那段浴血杀伐的岁月之中,有如昙花一现。

没人知道‘安修’为何会与一个无名之辈约战于遥远的冰河,没人知道‘萧饮’的出身、来历、师承,更没人知道‘萧饮’之后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说书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对武人的倾慕。

“坚冰碎裂之后,围观者中竟有一人,紧随‘萧、安’跃入那其寒彻骨的冰河,这也是个痴客,他要去拾‘安修’的长剑。良久之后,那人从水下冒出,右手却持着两柄长剑。‘萧饮’将自己的剑,也弃在了河底。那跃入河中拾剑的痴人,名叫‘顾长卿’。”

听得“顾长卿”之名,众茶客一片低哗,只方才瞪视残影的两名武人暗自点头。冰河之战,人尽皆知。其后的情形,却少有人晓。

“不错,便是‘剑湖山庄’的庄主,顾长卿。”说书人扫视面露惊异之色的众人,确凿道。

“‘冰河之战’过后,武人约斗之风更胜。初时比武,后多所仇杀,可谓血雨腥风。其后两百余年,江湖中崛起了四位被公认为入了‘蝗境’的武者。其中一人被‘顾长卿’所杀。另外两人,决斗中一死一伤,伤者又遭群氓围猎而死。

‘蝗灾’以下,‘旱境’、‘水境’的强者,也几乎拼杀殆尽。要知练气有成,需耗数十载光阴。那时节,武人拼斗太凶,死伤太快。新老更替不及,江湖终渐冷清。

同时间,也有一批隐在暗处,不慕虚名的强者浮出水面,开始瓜分土地、城邑。自此,天河南北,终于渡入较为和平的时期。普通百姓对于自己应向谁缴税,又受谁庇护,也终于勉强算得心中有数。

那段乱七八糟的时期,被武人誉为‘心剑季’;而后至今的岁月,武人渐趋实际,多以武谋利,称为‘权剑季’。不瞒诸位,于我这等普通百姓看来,蝇营狗苟的‘权剑季’倒是可爱得多了。”说这话时,说书人微笑望着两位练武的茶客。

“嘿嘿嘿,整日盼着与人决斗的,都给打死了,剩下碗们这些想赚银子的。”其中一个武人模样的茶客笑道。“碗们”一词,是镖行的黑话,看来这人是个镖客。

“‘顾长卿’作为‘心剑季’最大的残党,也是当时武林中唯一的‘蝗’,以盟主之姿发下号令:‘如无血仇,勿决生死。无端残害武林同道者,吾必亲手诛之。’

此令一发,天下震动,都道这纷乱的江湖,终于有个话事之人了。后才发觉,‘顾先生’只是随便说说。铿锵之语,余音未止,‘顾先生’便于‘镜湖’之畔封剑归隐,而后至今数百年,再没干预过江湖上的任何事。

上门索战者,也是一概不理。强突他住处的,都被其众弟子合力扑杀。‘顾先生’做事,也当真够绝,座下七名弟子皆是‘旱境’强者,却从不与人比武,也不单独与人动手。遇到不听劝阻的,就是七人齐上,受殴者是非死即残。时候久了,也就无人再敢上门寻衅。

时至今日,众武人不去招惹‘顾先生’,除敬畏之外,已有了更深的理由。”所有茶客皆知是何缘故,又都陷在说书人的故事中,盼着他继续讲下去。

“‘顾先生’如今,只怕已有七百余岁了。帝国纪元的‘旱境’武者,没死于‘心剑季’残杀的,皆于五百岁上下开始‘衰老’,而‘顾先生’作为当世年岁最长的武人,却依旧停于壮年。所有人都想知道,‘蝗’究竟能活多少个春秋。谁敢在这时候去碰‘顾先生’,别说他座下弟子,余下几‘蝗’也不能答应。

‘顾先生’归隐后,以铸剑为乐,而今‘剑湖山庄’已是全天下最大的‘兵坊’。‘顾先生’变成‘顾老板’,也算得大隐于世了。说起‘剑湖山庄’,那又是一番故事。

据传‘顾先生’归隐时,将‘萧饮、安修’二人的长剑沉于‘镜湖’湖底,这事不知是真是假。便算是真,以‘镜湖’之大,就潜到湖底捞个几百年,也捞不着。后有越来越多钦慕‘顾先生’,或神往于‘萧、安’二位前辈的武者,于封剑或衰老时,乘一叶孤舟将自己贴身兵刃葬于湖心。

时日一久,‘镜湖’也被武人称作‘剑湖’。‘顾先生’那没名字的剑炉,也有了‘剑湖山庄’这名号。虽叫山庄,其实剑湖之畔却是一马平川,要寻个土丘也难。”

杯中茶已不烫口,说书人饮了一口继续道:“说到这铸剑的功夫,‘顾先生’也是惊才绝艳。由他亲手所铸的兵刃,经年累月已不下百件,每一件流到世面上,都可换得数万银两,有的甚至能卖十数万两。

以至有大批工坊,单靠仿制‘剑湖庄’的赝品,便能过得滋润。更奇的是,北方最大的赝品工坊,就开在距‘剑湖庄’不远的‘镜月城’。‘顾先生’是既不恼怒也不清剿,反倒颇有赞许之意,说是‘假的越多,真的越贵’。

‘顾先生’虽不理江湖之事,对这‘剑湖山庄’却是期许颇深,据说曾发下宏愿:

一盼天下强人,皆死于吾亲铸之兵刃;

二盼未死之人,皆执掌吾亲铸之兵刃;

三盼将死之人,皆葬兵刃于剑湖之心!

有道是:天下神兵,出于剑湖,归于剑湖。

‘顾先生’这三条宏愿,后面两条倒还可期,第一条怕是难了。如今的江湖,是‘强人愈多,厮杀渐少;九蝗并立,各自安好。’”

说书人饮干了杯中茶水,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正色道:“诸公,茶已尽,书叙完,今日便到这里罢。”说罢起身朝众人浅浅一礼。台下彩声并不如雷,却是经久方休。

场子渐散,残影蹭到说书人近旁,也不打招呼,开口便道:“你比别人说得都好。”

那说书人笑道:“我是个教书匠,家里孩子多,闲时说书贴补些用度。”

残影只寒暄一句,也不问对方姓名,便直奔主题:“如此甚妙,先生可愿到‘青玄书院’讲学?”

说书人一惊,问道:“哪里?”实际是想再听听,对方所说是‘青玄’还是‘玄青’。

“枯荣城,青玄书院。”残影礼貌地将重音放在“书院”二字上。

说书人心中激动,又暗暗后怕。心想对方竟能决定谁可在“青玄书院”讲学,身份必不简单,幸好方才没有对她露出厌弃、鄙夷之意。

念及“青玄书院”之名,荣宠之余又感自卑,谦道:“‘青玄书院’讲学的都是大家,我这点浅墨岂敢卖弄,若是‘玄青书院’的孩子们缺个先生,我倒可在‘耕假’时去讲上一讲,反正‘玄青书院’的孩子也不放假,是吧?”

残影闻言,展颜一笑,说道:“那便说定了,转年耕假,‘玄青书院’给先生留足课时,可不许反悔。‘青玄书院’讲学的事,我还会再纠缠你。”语罢递给说书人一个极轻薄的小铜牌:“先生到了‘枯荣城’后,可去‘莫问塔’寻我,到时我给先生安排住宿。至于这讲学的谢酬,你即不谈,我便自己瞧着给了,总不会让先生倒贴就是。”

到“青玄书院”讲学,说书人心中自是极想的,只文人腼腆,不好一口应下,听见残影说“会再纠缠”,欣喜已极。接过铜牌,见正面刻着“莫问”二字,才惊觉到她刚说的“莫问塔”是什么地方,当即悚然相询:“在下姓苗,单名一个甫字。不敢请教阁下尊姓。”

“我叫残影。是在‘玄青书院’长大的,现在偶尔也去讲学,勉强算得半个先生吧。往后还请苗师多加教诲,我空闲时,也会去听你课。”苗甫拿到铜牌已觉有异,听得“残影”二字更是目瞪口呆,后面的话竟未能全数入耳。良善之人对“玄青书院”的赞许,治学之人对“青玄书院”的钦慕,文人面对武者的自卑和愤懑,以及见到大人物时不由自主的谄媚与局促,一时尽涌。

残影年岁不大,算得阅人无数。对他这般失态,丝毫不生轻慢之意,反倒体贴地浅浅一礼,自己接话道:“今日家中有事,小影先行告辞。我在‘枯荣城’等苗先生,不见不散。”

苗甫赶忙躬身还礼,应道:“耕假前,书匠必到。不见不散。”

残影走后,苗甫拿着铜牌仔细端详,发觉铜牌背面,竟是一张笑脸,样子十分滑稽。苗甫瞧着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想去书院讲学,他不想认识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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