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比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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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操琴者显是意会过来,琴音突地一变,却是变得如泣如诉,哀婉动人,弹的却是一首《胡笳十八拍》。

此曲取自在连年烽火战乱中,才女蔡文姬被匈奴所掳,流落塞外,后来与左贤王结成夫妻,生了两个儿女。在塞外她度过了十二个春秋,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

曲音高亢出如杜鹃啼血,子归哀鸣,低回处委婉悲伤,撕裂肝肠。

杨戢也是轻轻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出身贫寒,自幼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去后,便只剩自己一人,孤苦无依,所受委屈何止千万,若非后来得遇高人,只怕早已冻死街头。原想后来能平平常常,开开心心过完下半生,谁曾想,又落得个身受重伤,虽拜入名门,奈何身有剑骨,督脉不通,练不成高明功夫,当真是命运使然,何其不公,此刻被琴音所引,更是黯然神伤,差点落下泪来。

忽听耳边悲苦之声大作,却是无数行人被琴音所引,捶胸顿足,哭得肝肠寸断,有些双目赤红,竟隐有癫狂之意。

杨戢大吃一惊,若在让琴音这般肆意下去,必有人癫狂而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己岂不成了帮凶。念及于此,急忙凝定心神,吹了一曲《渔樵问答》,调子温柔款款,锐气全无,意境悠远,白云悠悠,让人置身于青山绿水之间,自得其乐。

此曲冲和平淡,周围顿时哀意大减,众人也渐渐从哀伤中恢复过来,神色宁静,变得怡然自得。

杨戢微微点头,暗想:“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那操琴者,想来是未通世间冷暖,缺了人间阅历,琴技虽是绝顶,但琴音直指人心,自己虽是修为低微,好歹也练过几天玄门心法,这城中大多是平常人,未有任何修为,怎样抵挡琴音,琴音哀哀凄凄,虽是好听,却也伤人。”

一曲终罢,杨戢神色平静,早已去了先前的争斗之心,正想收起长笛,却听琴音叮咚,由散渐快,宛若金鼓战号齐鸣,呐喊激烈。

杨戢微微一愣,听出这是《十面埋伏》的第一折《列营》!

《十面埋伏》共分十折,取意楚汉相争,越至后来,越是繁复,便是乐中高手,也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以一种乐曲来演奏多重节奏,稍不注意,便要荒腔走板,难复曲中精妙。

若非有绝对自信,绝不敢轻易弹奏。那岸上众人,有那识得乐曲者,听闻竟是《十面埋伏》,不由热泪盈眶,便是那不识乐曲者,听闻先前几曲,也是满面期待,待听得竟是名动天下的《十面埋伏》,也是激动万分。

此刻杨戢便是一个傻子,也听出对方与自己争雄之意,他此刻心情平和,本想不置以否,但知音难求,若是平白错过,只怕平生再无此等机会,念及于此,便横起长笛,和了第二折“吹打。”

第二折“吹打”一出,悠扬壮丽,排云破雾,浩浩荡荡,气势如虹,直吞山岳。

那些早已驻足于湖畔的才子佳人,一听那吹笛者和了第二折,显是有意应战,更是激动得纷纷叫好。

那操琴者似也松了一口气,节奏忽地变得明快起来,宛若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浑厚沉着,杀机隐伏,已然转入第三折《点将》。琴音铿锵有力,激昂高亢,当真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众人神色更是激动,不少人更是摩拳擦掌,战意连连了,第三折《点将》已完,却要看那笛音如何应对。

笛音袅袅而来,却是第四折《排阵》。笛音虽是中规中矩,却如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将排兵布阵中紧张气氛,表现的淋漓尽致。

听到此刻,众人已然是脸色发白,额头见汗。

琴音再转,已至第五折《走队》。琴音变得徐缓余力,一声声,沉重有力,宛如巨锤砸石,将余音拖得甚长,似是每一个琴音,用耗尽了弹琴者所有的力气,每一声,皆是将琴弦拉至最长,将断未断之际,方才弹出,若非对方琴技高超,又加是张世所难见的古琴,绝对无法将琴音演奏而出。

众人的心随着琴音忽上忽下,更是不由自主的沉寂在琴音之中,霎时间,好似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铁甲银枪,旌旗猎猎,雄姿英发,气氛重如山岳。

对方琴技如此高超,杨戢此刻也是额头见汗,琴音渐寂,横笛吹奏出第六折《埋伏》。声如金石,撕云裂雾,杀气隐隐,将战场上那宁静而又紧张的气氛,通过一支横笛完全烘托出来,虽只一笛,但通过演奏者高超的技艺,却完全胜过了千万种乐曲。

到了此刻,曲音也渐至高潮,那弹琴者也是大不轻松,听得《埋伏》已完,琴音一起,便是第七折《小战》。

到了此刻,众人早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十面埋伏》越至后来,越是难弹,更何况是双方比斗争技,默契上稍微差上一点,此曲必毁无异,耳听那琴音切入得恰到好处,正是将收未收,欲张未张之时,杨戢也是暗暗点头,赞叹不已。

琴音徐徐,不急不缓,宛若两军短兵相接,刀枪相击,气息急促。

众人呼吸喘喘,有人已然有些禁受不住。

第七折《小战》一过,便是此曲的精华所在,饶是杨戢笛技高超,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吹奏第八折《大战》。霎那间,两军激战,马蹄声、刀戈相击声、呐喊声交织起伏,将千军万马来回冲杀,刀光剑影,惊天动地,震撼人心,乐曲高昂激越、气势磅礴。犹如雄军百万,铁骑纵横,呼号震天,如雷如霆也。

众人早已是目瞪口呆,浑身湿透,似连呼吸都一下停止了。

那弹琴者此刻也不敢丝毫放松,耳听《大战》已近尾声,琴音渐起,此番却是沉闷至极,豪迈悲凉,如泣如诉,令人肝肠寸断,天地间一片萧杀,已然是第九折《败阵》!

众人虽早知曲名,但此刻亲耳听来仍不由有些戚戚然,悲痛欲绝,饶是如此,此番却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众人胸口虽是如堵巨石,却硬是哭不出来。

杨戢暗暗点头:“这才是超一流的琴技。”耳听《败阵》渐寂,便欲吹第十折《自刎》!横笛于口,正欲吹奏,忽然心中一动:“《自刎》一折何等悲伤,所谓曲通人意,必要占天时、地利、人和,今日既是赏灯之会,处处气氛洋溢,哪有半点攻城拔寨,刀光剑影,落败自刎的气氛,前几折虽能勉强为之,这最后一折却是收官之作,岂能勉强将就。”念及于此,知时势不可为,犹豫了一下,还是住口不吹,将长笛挂回腰间,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怔怔看了西湖片刻,方才向外走去。

琴音袅袅而绝,终不复再闻。

这首琴笛合奏的《十面埋伏》,至九折而绝,众人纷纷猜测,那吹笛之人,为何不吹奏最后一折,但大多数人都认为应是最后一折实在太难,吹笛者笛技虽高,却也无能为力,毕竟那弹琴者乃是天下有数的才女,饶是如此,众人对那吹笛者,亦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声叹息,从画舫之内幽幽传来,好似那琴音一般,润如珠,泠如泉,天地间,忽然便是一静。

只听一个柔美灵动的声音喜道:“小姐,那人还是胜不过你。”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挑灯出谜,难倒江南才俊的灵韵,此刻她站在画舫甲板之上,正对着舱内说话。

灯光从窗口倾斜而出,隐隐间,映出一个窈窕的影子,想必就是那弹琴的女子。

那小姐尚未说话,却听一人长笑道:“只怕未必。”

灵韵回头看去,只见一人摇舟而来,虽是蓑衣斗笠,却是气度不凡,正是先前见过的那名艄公。

灵韵恭手肃立于旁,叫了一声:“四先生。”

那艄公摆摆手,踏上画舫,那画舫动也未动一下,好似如履平地,足见那人武功修为之高。

只听一缕甜美至极的声音从画舫之内传出:“四先生喜上眉梢,想必已看清那人是谁了?”

那艄公哈哈笑道:“冰儿不愧为上林书院第一智囊,你猜得果然没错,那吹笛之人,正是先前连破你八道灯谜之人。”

灵韵愕然道:“是那人?那人不是逃跑了吗?”

那艄公显是颇为高兴,摇头道:“不是逃跑,他只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你家小姐是谁而已。”

灵韵狐疑道:“既然如此,小姐又怎么会知道他定会被琴音所引,横笛吹奏呢?”

“那人能破冰儿八道灯谜,定非无知无识之辈,其腰间挂笛,想是精通此道。”那艄公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叹了口气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冰儿以琴音相邀,若他早知弹琴者是谁?必会争相走避,反而无知无识之下,才会被琴音所感,忍不住吹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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