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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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伯信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未央面前,轻啜一口茶,慢慢说道“纸包不住火。”

“自我救下白家的那个孩子之后,便知道自己会为此付出代价,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代价,竟然这般重。”

重到让他的子女与他决裂,甚至为此送了性命。

萧伯信道“十六年前,天子查明出兵蛮夷大败而归乃是白家所致,天子龙颜大怒,欲将白家满门抄斩祭奠枉死的英魂。但白家在雍州城经营数百年,威望极高,非一般世家,为提防白家抗命,私通蛮夷,天子命我带兵前去雍城,务必将白家人全部拿下。”

“我虽为四镇之首,列侯之最,但固守南方,与海贼作战,对于北方战事知者不多,只以为事情如天子所言那般,便全副武装,督军开赴雍州城。”

“我想着白家多半不甘束手就擒,此去雍州,必有一场大战,然而让我意外的是,白家竟丝毫没有反抗,解甲弃剑,迎我入雍州城,并将事情原委对我道出,求我向天子觐言,此败并非白家之过,白家是受了旁人的算计。”

说到这,萧伯信声音微顿,闭了闭眼,手指微微揉着眉心。

萧伯信道“我虽与白家一南一北,素无往来,但也知白家百年为大夏卖命,最是忠君爱国,更何况,白家女郎乃是当朝太子妃,白家断无私通外敌谋害大夏的道理,便写了一封急报,派人送至华京城。”

然而华京城传来的消息,却如一盆冷水般泼在他身上,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太子见白家事发,竟兵指华京城,公然逼天子退位让贤。

万幸他出发之前,曾担心他若对雍州城用兵,会有图谋不轨的藩王对天子不利,便留下一部分军队镇守钧山,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并不知道这些兵马的存在,兵变逼宫没多久,便被赶来的将士们拿下,被天子亲手斩杀。

经历此事后,天子再听不得任何人为白家说情,一日连下数道敕命,让他提白家头颅来见。

往事涌上心头,萧伯信眼底闪过一抹不忍,惆怅道“白家亦知此事再无回转之地,又不愿与我为战,便写下血书一封,让我面呈天子。写完血书后,白家满门慷慨领死。”

那年大雪纷飞,雍州城满是白色,唯有白家人的血触目惊心,像是无声在质问苍天一般。

“白家满门忠烈,同为沙场宿将,我终归不忍见白家落得如此下场,便留下了白家最小的儿郎,对外只说是自己的外室子。”

萧伯信说道“我为他取名飞白,是告诉他,大雪纷飞,白家飞来横祸,要他长大之后,为白家查明真相,还白家一个清白。”

“我将飞白带到家中,阿衡与我大闹一场,便搬出府去,我心中难过,但仍不敢将飞白的身份告诉她。”

私藏罪人之后,是夷三族的大罪。

“后来北海战事又起,我即将带兵出征,更是不敢将飞白的事情告知阿衡,只想着阿衡乃天子亲封的乡君,又有着我这样的父亲,纵然搬离萧家,也不至于被旁人欺负了去,可哪曾想,我这一去,便再也回不去了。”

萧伯信声音低沉“是我害了阿衡。”

“我查到有人要我战死北海,便知我收养飞白的事情被他人得知,而那个人,便是陷害白家的幕后主使者。为了引那人现身,我将计就计,设计让自己死在海上。但那人实在狡猾,竟将你舅舅的性命谋了去。”

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萧伯信虎目微红,低声说道“你舅舅死后,我越发谨慎,不敢与你母亲联系,唯恐你母亲得知真相后,亦被藏于暗中的他所加害。”

“我心中怀疑此事乃新任太子所为,奈何没有证据,便偷偷传信飞白,要他留意太子的动作,并让他看好阿衡,莫让阿衡遭了太子的毒手。”

“哪曾想,我的这封信,竟成了阿衡的催命符。”

萧伯信长叹一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的目光落到垂眸不语的未央身上,又补了一句,道“更不是一个好外祖父。”

未央道“外祖父亦有身不由己之处。”

同为沙场宿将,白家人的遭遇,怎会不让外祖父生出兔死狐悲之心留下萧飞白,实在再正常不过,可后来因萧飞白而牵扯出的许多事情,便不是外祖父所能控制的。

未央问道“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甚么”

萧伯信答道“那封信引起了太子的怀疑,尽管那封信是我以托孤口吻写给飞白的。”

“太子怀疑阿衡亦得知当年之事,便对阿衡下了手,飞白那时仍在雍城边关查探当年真相,返回华京城时,阿衡已经遭了太子的毒手。”

讲到这,萧伯信声音顿了顿,又饮了一口茶,方道“幸而我一心腹之人的母亲是南疆人,他幼年之时也曾修过蛊术,解了阿衡所中的蛊毒,将入土为安的阿衡偷偷带出,漂洋过海来这个地方找我。”

“只可惜,阿衡所中的蛊毒实在霸道,他只能解去一部分,故而阿衡直至今日,思维都不大清醒,只记得我刚将飞白带回来的事情,至于后来的事情,她全然想不起来了,只以为自己仍是十五六岁。”

未央双手捧着粗制的茶杯,接道“或许并不是蛊毒的原因,而是母亲后来的日子过得太苦,所以她才不愿意想起,只当自己永远十五六,是外祖父最为宠爱的女儿,无忧无虑的兰陵乡君。”

萧伯信眸光微沉,缓缓合上双目,道“都是我的错。”

“是我对不住阿衡,更对不住你。”

“这不是外祖父的错。”

未央轻轻摇头,说道“这是太子之过,天家夺嫡之祸。无论是秦家,还是白家,又或者我们,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萧伯信长叹,睁开眼,看了又看面前的未央,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必是吃了很多苦。”

未央轻轻一笑,道“都过去了。”

“而今我找到了外祖父,那些苦便没有白吃。”

萧伯信面上有一瞬的犹豫,斟酌片刻,说道“未未,而今南方海贼大多被我剿灭,所剩不多的海贼难成气候;北方虽连损秦家白家两大武将世家,但天水姜家仍在,有他们镇守雍州城,则无需担忧蛮夷之祸。”

当年之事,他只与未央说了一半他假死远走海外,并非只因太子一人。

太子刚刚被封为储君,哪有这般大的力量,逼得他一个列侯之最的镇南侯假死逃生

萧伯信垂眸,说道“大夏外患已除,只余朝中藩王内斗,我这把剑,与到了该束之高阁的时候。我为大夏征战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追究原因,不过是天家夺嫡所致。未未,人活一世,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难得糊涂,方能保全家人。”

“我此生不想再涉足中原,只想在海岛之上,与阿衡平静过日子。”

“你若喜欢这儿,便留下,若不喜欢,便还回到华京。”

萧伯信扫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何晏,继续道“你既然得知了飞白与何晏的身份,想来此时的你,早已不是最初孤立无援的你。”

“这样的你,纵然离了我,也会过得很好。”

未央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外祖父,心中一片悲凉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有些话,外祖父纵然不说,她也能猜得到。

“我没有外祖父这般好的涵养,更没有外祖父这般大度,看着亲人一个个遭遇毒手,还能一脸平静龟缩一隅。我所经历的苦难,必要一一讨回来。”

父亲对她的百般算计,恨不得要她的性命,来独吞母亲留下来的家产,顾明轩负心于她,又对她百般作践,晋王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一切的一切,她该如何平静面对

上一世她绝望惨死,而今重活一世,她要的,不仅仅是给自己讨回公道。

未央抬眸,看着萧伯信,继续道“太子虽然死了,可当年之事尚未大白,舅舅的无辜枉死,外祖父的假死避世,母亲的疯疯傻傻,这些年的我的浑浑噩噩,岂是外祖父的一两句话,便能让我放下的”

“外祖父不愿回中原,我不敢勉强,左右我生来便是六亲无靠的命格,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再自己一人走下去,也没甚么。”

说到最后,未央声音微哑。

她要的,从来不是旁人护着她,她想要的,不过是她一个人走累了的时候,旁人借给她的一个肩膀,让她安歇片刻,整妆之后再出发。

可惜一直没有。

她的父亲对她百般算计,恨不得要了她的性命独吞母亲留下来的家产。

她的母亲早已不记得她是谁,她的外祖父知道她一个人分外艰辛,也不会同她一起回去,做她半刻钟的依靠。

她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直面人生路上的暴风雨,尽管她不过十五六岁,正值少女不知愁的年龄,她也有这个年龄应有的柔软与天真,她也曾期待过,家人的片刻温暖。

未央垂眸,泪水无声滑落。

萧伯信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甚么,但最终甚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道“未未”

他的声音刚落,茅草屋里突然响起一个男子虚弱的声音“夫人。”

“你还有我,便不是六亲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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