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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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哪吒带着降落在一片苍翠树林里的时候,叶挽秋已经能透过那些层叠树叶间的缝隙看到不远处的沽宁镇了,和她印象里的没有半分区别。

身旁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敛了真身,变为一个和普通高中生差不多的模样,白t黑裤,半长的头发简洁地束着,头上低扣着一顶白色带字母的运动帽半遮住视线。在隐去了眸尾的火莲红纹和眉间的朱砂痣后,哪吒样貌上那种妖异的冷艳感被削减了几分,反倒显得更加凉彻清透。

所谓神话里的“李家三太子神乃红莲重生,男生女相”,不外如是。

叶挽秋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人和神的差别,一边伸手摸了摸耳根和脖子:“这里离我家挺近的了,谢……”

“走吧。”哪吒打断她,率先朝树林外走去。

沿着面前宽阔的柏油马路一直朝前就是沽宁镇的入口。叶挽秋发现仅仅一夜之间,昨晚还破败不堪到处狼藉一片的小镇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神魔之战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所有人都好好地在走在街上,在店里忙活着自己的工作,说说笑笑结伴而行。

甚至因为时间已经接近农历九月的缘故,沿途还能看到不少在提前准备三太子复生归诞典礼的人。印着焰纹莲花的三角旗和哪吒神像的民宿贴画随处可见,一些早做准备的商铺已经开始在屋檐下挂起莲花灯了。

这是很平常的场景,镇上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场活动,叶挽秋已经看习惯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这场活动里祭奉的神明一起走在她家乡的街道上,而且周围都是关于他的各种礼器和传说。

这种感觉太怪异又奇幻了,她连做梦都不会梦成这样。

叶挽秋转头看一眼身边的哪吒,对方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漂亮到过分的脸孔上只透着一种清冷的淡漠,看起来格外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好像是真实走在这条无数古老青石铺成的街道上的,但是当你真的注视着他的时候,又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只是虚幻而已。

少年身上的莲香落在叶挽秋的嗅觉里有种奇特的覆盖性,明明不会过于浓烈,却能轻易驱散和覆盖掉周围所有生灵的味道。叶挽秋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历史学院的其他几位教授也是神明,但是只要哪吒在,好像就有了个功率极强的空气净化器似的,他们身上的味道都会被掩盖削弱掉很多。

更不要提现在大街上都是普通人,叶挽秋根本捕捉不了他们身上的气味,嗅觉简直空前的清爽舒适。

“怎么了?”哪吒偏头看着她,发现她一直在时不时地揉鼻子和深呼吸。叶挽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镇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太不可思议了。是你和其他几位教授做的吗?”

“不是。”哪吒解释,“是这里的地仙们。因为裂缝的出现是完全随机而且很难预测的,所以每个地方的地仙们都会有所准备。”

“这样啊。说起来,我昨天其实刚到家的时候就有意识到这里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叶挽秋说到这里叹口气,有些挫败地说,“我还傻兮兮地以为是地震什么的。”

哪吒眼神微闪地看着她,然后明白过来:“你闻到了这些人的厄运。”

“可是闻到了也没有用啊。”叶挽秋摇摇头,“我也做不了什么。”

听到她的话后,哪吒心中忽然浮现出他离开划星阁时,夙辰最后对他所说的那句暗语——你认为的开始,不一定就真的是开始。

就像他幼年第一次见到叶挽秋的时候,她已经是如今的少女模样,而且是懂得运用她自身的神力的,还总是惯用一把半长的黑面唐刀,刀鞘雪白。

如今,那把唐刀就好好地放在他三凤宫的寝屋里,是她当年被卷进溺海通往天外天的漩涡里时遗留下来的。

这么多年以来,哪吒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地找她。不只是在溺海,整个六界里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亲自去过,却还是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神界的许多神灵都觉得哪吒那时候已经疯了,他外表看起来有多平静冷漠,内里就有多歇斯底里。

这种状态一直纠缠了他上千年,直到十四年前的一个暴雨夜,有个浑身湿透的普通人类女人一步一跪地来到他翠屏山的行宫里,近乎绝望地祈求他救救她的女儿叶挽秋。

叶挽秋。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黑夜里,执着地穿过了神像的冰冷,穿过暴雨雷声的嘈杂。一直一直地升到哪吒的心口上,不带纤毫的尘埃,只一声便落地生花。

他以为这是失而复得的继续,却不曾想一切又与他的预想有着千差万别。

也许,

哪吒凝望着叶挽秋白净清丽的侧脸,脑海里盘旋着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也许现在才是开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还不如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叶挽秋随口说到,“说不定等一窝蜂地到了冥府地狱里,还能和大家一起凑几桌打个麻将,牌风合得来的就一起投胎做一家人。光这么一知半解地干吊着,连躲都不知道怎么躲,就只能没用地发愁。”

“你不会进冥府的。”哪吒突然开口,语气沉稳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件六界都必须遵守的铁律,“更不会下地狱。”

叶挽秋被他这句话说得心尖一跳,涌到嘴边的句子一下子散成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最后都混忘了,只能临时换个话题:“话说回来,你走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怪怪的?”

“什么?”

“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祭奉你的花灯还有别的东西。而你本人又在这儿,就感觉,挺奇妙的。”

尤其是刚刚经过一个卖绘本的摊位的时候,摊主还在跟几个用红绳扎着丸子头,看起来才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绘声绘色地讲着哪吒闹海的故事,却不知道,敛了真身的神话主人公正从他们面前经过。

这种感觉就更微妙了。

哪吒听懂了她的话,回答道:“没感觉,习惯了。”

是倒是,他都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不可能没见过人类祭拜自己的样子。

叶挽秋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别的什么事,说:“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只要你问。”

“嗯,就是。”她努力忽略掉心口那点因为对方随口一句话而生出的波澜,问到,“作为神明,真的能听到每一个信徒的愿望吗?”

“不一定,看机缘的。对神来说,人类的信仰确实是很有用而且无可替代的东西。它很重要,但也不是必不可少。所以能否真的送达出去,是由那些人类本身的意念决定的。”

“那,神明也会对自己一些比较虔诚的信徒们给予很特别的优待,对吗?”

就像……叶挽秋说不上来,大概就像哪吒对自己?

这个念头不是她第一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再这么想起来的时候,忽然有种隐秘到像是微弱幻觉的失落。似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有些奢望对方对她的这种照顾是特别的。

意识到这里的时候,叶挽秋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有的神比较依赖人类的信仰,他们会选择这么做。有的神则认为可有可无,自然也就不太在意。”哪吒直白地回答,“所以是看情况而言的。”

“那你呢?”

哪吒沉默一下,扫向她的视线比刚才平添几分压抑,却又似乎带着簇透明的火。叶挽秋莫名地感觉他好像在忍耐着什么,正打算道歉自己不该问他这种问题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

“我看人。”

看人?

叶挽秋愣一下:“你不会真的记得你所有信徒的名字吧?想回忆起哪个就回忆起哪个?”

这哪儿是excel成精啊,真要对比起来,那人类的记忆力完全就是个有字数限制,还会因为兼容性而时不时吞内容的备忘录。

你们神简直就是开着终身至尊会员的云储存空间啊!

“不用。”哪吒回答,“在意的记住就行。”

怎么感觉又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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