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万世(1 / 2)
和元邈之境一样,滇墟也是在万灵纪年开始后才新出现的一处地方,常年灵气聚集浓郁,山水绮丽非常,确是个得天独厚的修养之地。
原本叶挽秋的打算是将寿礼送给兆元神君后就离开,毕竟要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些仙灵聚集的生日宴上,还不如让她去自挂东南枝。
然而架不住对方盛情难却,只得留了下来。只是随着入席的仙灵越来越多,即使隔着面巾,那些在空气里逐渐闷厚浑浊起来的气味也实在让她不容易适应。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半面向着窗外的无尽连绵山脉,翠绿森林,靠着源源不断吹送进来的清爽凉风缓解嗅觉里的压力。那些浓浅分明的绿色随着距离的不断拉伸,逐渐变为一勾勾朦胧的灰蓝凝固在视线尽头。
偶尔有一些灵兽从结界外跑进来,凑到水流端急的河边喝水,再顺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奔腾过去,轻快地钻进面前茂盛浓密的古森林,在结界处化为一圈圈虹色光圈慢慢消失。
不知道哪吒现在在做什么?
她用手支着下颌,垂着眼睫看着外面的无限风景,周围的悠扬丝竹乐声和谈笑声落在听觉里,就像一盘坏掉的磁带似的,全是些没有意义的杂音,听不真切也不想去关心。
他们已经有快两个多月没见面了。虽说后来不再去军营找他的是叶挽秋,但要说真的一次都没期待过对方会出现那也是假的。
只是期待越多,失落也越多。她从蔚黎那里听说了这段时间哪吒一直都没回神界,还在人间被那些烦人的战事耽搁着,自然是不可能和她见到的。
“小红莲这样子啊,就跟你不在的那几十年一样,整天就把自己往那些尸山血海的征战里埋,跟入了魔似的。”蔚黎叹息着,用手支着下颌看着她,“你真不打算去见见他啊?”
叶挽秋沉默着,没有回答。
怎么可能不想见他,她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去往人间找到哪吒。但一想到那些时日,自己每次去见他的时候,他都总是不冷不热甚至有些不悦的样子,就实在没有勇气再接着去了。
毕竟就算其他人再怎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叶挽秋都无所谓,她乐不乐意搭理对方还得看她自己的心情。
可哪吒不一样。
因为太在乎,所以他给的好,珍贵无双,少一点点都让她心慌意乱。
想到这里,叶挽秋忽然有些烦躁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矫情。如果换做是自己等他六十几年,好不容易重新见到,结果要解释没解释,要名分没名分。自己恐怕能气得跟他当场提分手不说,从今往后见一次打一次,哪还能依旧承诺会等她,只是因为难免的介怀而态度冷淡些。
等会儿,这种无形之间被迫拿了渣男剧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叶挽秋头疼地揉揉额角,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的歌舞,索性端起桌上的酒壶偷偷溜出了宴会。
这里靠近森林,周围的一切都是空荡而寂静的,幽深的林间小路仿佛没有尽头那样地朝远处延伸着,雾气浓郁,盘踞不散。
她坐在一棵苍翠茂盛的古树下,摘了面巾,百无聊赖地喝了两口酒,忽然闻到一股清晰的橙花气味在靠近,紧接着是一个完全称不上熟悉但也并不全然陌生的声音:“我刚才在宴会上就在想那到底是不是你,原来还真是。”
叶挽秋转头,略有些疑惑地皱起眉:“白泽?”
“是少昀。”他半敛着那双风流靡丽的桃花眼纠正道,“白泽是一个族群的统称,谁会直接叫统称的?”
“噢,抱歉。”她收回视线,其实是因为她已经记不太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了。不过片刻后,叶挽秋又回过味儿来:“你怎么在这儿?”
“你现在可是在我家的地盘上,你说呢?”少昀站在她旁边,伸手搭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颇为好心情地笑着回答到。
“你家?”叶挽秋惊讶地重复,旋即看了看周围,最终定格在对方身上那件庄肃华丽的神服上,更加不可思议了,“你是兆元神君的孩子?”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上次这么怕见到神族?还跟几只什么妖打架伤了来着,被关在浔陵的牢房里,弄得那么狼狈?”
“你不也一脚踩空摔下云头就被关进去了吗,神使大人?”少昀半睁着眼,无所谓地回答道,“而且那时候我不想见到神族,是因为我父尊老想让我去神界做个我不感兴趣又束手束脚的文官,所以我就溜出来躲一下而已。谁知道正好遇到那几只刚从妖域跑出来的大妖,他们倒霉,我也倒霉。”
我和你的情况可不一样,叶挽秋默默想,但考虑到他们俩其实也就是在浔陵有过一面之交,确实没必要跟他说他太多自己的事,于是只回一句:“年轻人还挺心高气傲。”
“不是心高气傲,是喜好不在此罢了。”少昀说着,快活肆意地笑了笑,手指勾挑着自己的一缕长发,“枯燥文书哪有山光水色,万地风貌来得优美。一方风土一方灵,那才是最值得去看的。更何况,看多了神界里那些彼此无差的娇弱仙子,异域的美人才是最值得期待的啊。”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博爱众生。”
“神使过奖。”
叶挽秋扯了扯嘴角,不再同他多说什么,只将视线落在河对岸那树火红灿烂的木棉花上。
见她不再搭话,少昀特意等了一会儿,也暗中对她再次使用了白泽的窥心能力,却依旧一无所获,只能叹气着同样坐在她旁边的树根上,随手折了根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有吗?”
“都一个人跑出来喝闷酒了,难道还不够明显?”说着,他挑着双深棕色的眸子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对方,“这可是七百年的玉琼华,你就不怕一会儿喝多了,在众仙灵面前失了你这神使的仪态?”
叶挽秋不以为意,她在蔚黎古神那里连上千年的星辉酿都喝过无数次,这点酒自然也不在话下,但也实在懒得跟他解释,于是只随口到:“所以我这不是出来了吗?保护你我他,造福千万家。”
少昀笑起来,看着她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有意思?”
“你也挺有意思。自己亲爹的生日宴不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不是看着你刚刚戴面巾的样子觉得挺眼熟,就跟着出来确认一下嘛。”少昀懒洋洋朝树干上一靠,嘴里咬着的草叶也跟着晃了下,“怎么样,我滇墟的玉琼华喝着还不错吧?”
“是挺好。”
她说得不算敷衍,但也没多认真,明显是有心事,正在想别的东西。
在白泽的窥心能力不管用的时候,对方的沉默对少昀来说就完全是一个谜,没有任何线索提示,只能凭借感觉来猜测,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又新奇的体验。
“或者也没那么好?至少没让你把注意力都收回来。”
叶挽秋古怪地看他一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毕竟这玉琼华若是和神界其他酒相比,确实出挑。可若是和夙辰亲手制的星辉酿比起来,确实要逊色不少。
“我只是在根据你的反应来猜测你的感受而已。”少昀坦诚地说到,“你先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你干嘛老是跟我在想什么过不去?”她皱起眉尖,看他的表情更怪了,“而且你们白泽不是有窥心术吗,难道不是想看谁在想什么都可以?”
“对旁人是这样,不过你嘛。”他说着,歪下头,桃花眼一弯,笑得焉儿坏,偏偏语气单纯得像个好奇的孩子,“确实和其他生灵不一样,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
“看不出来?”
她愣一下,瞬间回忆起在当年在冥府渡河时,引渡人也是说冥河可以投映毕生过往和心之所想,可她就是什么也没看见。
还有在现代刚进大学的时候,松律的幻术明明将所有的人类学生都迷惑过去,偏自己没有。而且即使不是人类,除了哪吒那样的莲花化身,几乎没有生灵可以逃脱松律的幻术。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想到这里,叶挽秋忍不住追问:“那除了我,你就再也没见过你看不出想法的生灵了?”
“是啊。”少昀回答,紧接着将嘴里衔着的草叶取下来,若有所思道,“叶神使看起来不像普通神界生灵吧,但也绝非妖魔,更不是凡人。”
“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沉重地叩击在叶挽秋的心口上,让她沉默半晌,最后只能摇摇头,继续仰头喝酒。
……
这次清剿所花的时间不偏不倚,正好是二十天。
哪吒踏着风火轮悬浮在云端,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些拼命逃跑的妖灵,忽然觉得很无趣,索性不再给他们逃亡来拉长出征时间的机会,直接一道烈焰挥劈而下,完结了这场战事。
回到永夜之境的天帅府后,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战衣,太乙的灵鹤就来了。
哪吒看着那只正无辜望着他的灵鹤,略微皱下眉,不明白为什么来的不是叶挽秋。明明她才是太乙真人的神使,若是太乙有什么需要传达的,也应该都是她出面才对。
更何况,她都好久没来了。
这么一想,哪吒烦躁心绪又起,两三下将那副穿挂在身上的银甲卸下来,只着一件常服,简单交代了连忠宫几句后便跟着灵鹤去往了元邈之境。
到了太乙常在的云崖后,哪吒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没看到叶挽秋的身影,不由得眉间皱痕更深。
“哪吒见过师尊。”
“起来吧。”
“谢师尊。”
见他坐下后,太乙才缓缓开口说:“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下关于挽秋的事。”
“她在哪儿?”哪吒抬头,眸色乌沉一片。
“滇墟的兆元神君正好生辰,我让她去帮我送份礼。”太乙略略抬手,示意他别担心,“她一切都很好。”
“那师尊今日找我来是?”
“关于挽秋的事,我想她说的有些话,得让你知道。”
“什么话?”
“当年始祖就曾说过,挽秋和人间关系紧密,却又无法看清其确切来历。如今看来,人间的安稳与否,似乎直接决定了她的存在和消失。”太乙说着,轻轻揭开茶杯的杯盖,溢出几缕清淡的茶香,缭绕不散。
哪吒沉默地听着他所说的内容,直到太乙停下来后,才终于开口:“这些都是她告诉您的?”
“一半是吧。毕竟连挽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所以也有我与夙辰古神的猜测在其中。”太乙端着茶杯道,目光落在哪吒身上,像是在看着什么既定的未来一样,缥缈又厚重,“我知道你自小便对‘命定难违’的说法不以为然,但是挽秋和你,和我们,都不同。她受人间的限制太大,甚至她消失的这些年,对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我们所赖以生存的六界,不管是什么生灵,都是由判命/轮/盘创造和划定而来,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命数和要走的路。
你们俩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等回来,又何必为了一些迟早的事闹僵。”
哪吒不自在地眨眨眼,端起面前的茶水停滞一会儿,又放下,表情仍然没有缓和多少:“她肯跟您推心置腹地说这些,却从来不愿跟我说,如今更是连见我一面也不来。”
太乙喝茶的动作僵硬一下,稳着茶杯,略带无奈和调侃地说到:“巧了,她也是这么说你的。”
“什么?”哪吒有些诧异地抬头,眉尖依旧没松开。
“她说你可能不想见到她,所以她就没敢再去军营和人间找你,怕你心烦。”太乙解释着,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明明在法术修行上从来不让他操心的一个孩子,怎么换件事就这么不开窍。
哪吒茫然一瞬,紧接着脸色更差,神色里的锐利愈发显得咄咄逼人:“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能因为你一直都是这副表情吧。
太乙摇摇头,叹口气:“你们俩的事,还得你们自己去解决。我找你来也只是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毕竟这牵扯到你对将来的抉择。”
“师尊的意思是?”哪吒问,同时也隐隐有些猜到了太乙接下来可能会说的内容。
“既然她与人间相关,那么这种忽然消失的事,谁也不能保证还会不会有下次,毕竟这不是挽秋自己能控制的。”太乙缓缓说道,语重心长,“这是她的宿命。而人间的气运如何,又是受判命/轮/盘直接影响。所以,她的一生也许是已经注定好的,该在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自己也是大概知道一些,只是身在局中无法看清,也不能轻易说出口。而且不管是旁人也好,她自己也好,都是无法去干涉或改变她的这种宿命的。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认定她吗?”
“是。”哪吒已经料到太乙会这么问,也就丝毫没有考虑地回答道,“无论如何,我都认定她了。”
太乙默默看了他良久,知道他越是以平淡冷静的态度说出的话,就越是认真。
执迷不悟这四个字,若是写作人形,无外乎也就是哪吒此刻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多劝什么。毕竟按照女娲始祖的意思,他们俩之间的牵扯越深,也许反而会对将来整个六界的转机越有利。
可作为师父,他也实在舍不得看到哪吒如此一次次又一年年地痴守下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你要如何都随你自己心意吧。”
“多谢师尊提点,哪吒明白怎么做了,弟子告退。”
明白?
太乙有点不解地看着哪吒消失不见的方向,视线里只留下一道火焰色的金红霞光,漫开在苍白的天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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