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2)
是夜,月似明镜高悬。
绕着连绵山脉的河水静静的流淌,在无风的夜里仿佛绸缎,连最小的水波都瞧不见,镜子一般倒影出了天上的月光。
陈桥驿的百姓不算多,此刻都已吹熄了灯火,沉沉的进入了梦乡。长河上只有一叶孤舟飘着,摇摇晃晃无人渡河。
禅院里香客散去,佛堂外的大香炉里的香火燃尽,白日里那些烟熏雾廖,呛得人喘不上气的味道,也逐渐被绕在禅院生长的草木香气代替。
耳边能隐隐约约的听见忽远忽近,此起彼伏的蝉鸣。
都说禅院是最能静心的地方,凡间那些不知是真文人还是附庸风雅的,都爱来这种地方小住。酸文人说,夏日的骤雨似是瀑布,冬日的密雪则类碎玉。
弹个琴,吟首诗,同和尚论论红尘,下下棋,那简直是神仙做的神仙事。
可事实并非如此。
比如此刻,真正的修行仙人来到禅院的时候,既不弹琴,也不吟诗。
孟佳期肚子里憋着气,他不想自己活了二百多年,要模样有模样,要体贴有体贴,竟然还比不上个病痨鬼了。
他在禅院里转大半日,这气却仍是消不下去,更让人恼怒的是,他再去寻心上人的时候,禅房的门紧紧关着,叫都叫不开了。
换谁都气。
禅院内处处见诗意,可孟佳期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行到住持的禅房门前,抬脚大力踹了上去。
嘭的一声,僧人的房门被踹了开来,将正盘腿打坐入定的住持和尚从沉思之中惊醒。
“孟施主,你又来了。”
住持和尚或许道行却是高深,在如此深夜被人打扰,眼中也并未出现厌烦,只是淡淡的开口重新将事实陈述了一遍。
又之一字,让孟佳期有些尴尬,但这尴尬转瞬便散去,他抄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心中烦闷,想让大师开解一番。”
孟佳期并不把自己当做外人,端起桌上已然失了温热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
大师二字从白日里的香客口中说出,是真心实意。但自一位金丹修士口中出离,难免有些嘲讽意味。可这住持和尚脾气当真是好,仍旧柔声细语。
“我倒有个法子,能一劳永逸,解了孟施主的苦恼。”
住持和尚身上沐浴着佛光和月光,虽说无有修为,可通身的气度瞧着,并不与孟佳期这位金丹修士相差半分。
孟佳期听闻一劳永逸,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目光随着和尚的身形入了禅房里间。
“什么法子?”
和尚在里间弓着腰,窸窸窣窣的于箱中翻找着什么。
此间禅院盖起来没有几年,香火旺盛也是全因住持和尚一人。前来上香的也不只是陈桥驿的富庶人家,听说还有不远千里从州府来的大官老爷。
说不定达官老爷给和尚送过什么宝贝?
孟佳期安安静静的侯在原地,目光锁定在和尚的背后,等着他转身的瞬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下来,和尚手中的动作也顿住了,显然不管在箱中寻什么,这会儿也都寻到了。
和尚顶着孟佳期的期许,浅笑着转过身来,双手中握着的是一把玄铁铸造的剪。
“就由我来替孟施主剃度,削去那三千烦恼丝吧。”
和尚握着剪刀,脚下的步伐忽的加快,朝着孟佳期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禅房本就不大,从里间走出来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已然停身在了孟佳期的面前,甚至还捏起了他的一缕发丝。
“哎哎哎?”
孟佳期的头发被和尚拽住,稍稍有些痛。
“施主莫怕,拜在我佛门下,青灯星霜古佛作伴,六根自然清净。”
和尚捏着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这样人人都已入眠的寂静深夜里异常刺耳。
“六根清净,便无有烦恼了。”
说着将剪刀置于孟佳期的耳后,便要开始了。
孟佳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惊,连忙小心翼翼的同和尚推搡起来。
“放放放手!”
口中话语决绝,可孟佳期手中的动作却不敢大了,生怕将眼前的和尚给伤着。
别瞧外头此时万里无云,夜空之中仅有繁星。如若伤了这和尚,天道感应下来,劫云能在数息之间便于禅院上空汇聚起来。
“我是真的有烦恼要同你诉。”
孟佳期好不容易挣脱,躲至了禅房的另一边。
二人之间似乎很是熟稔,彼此开口全无戒备和疏远。至少眼下,住持和尚在瞧见孟佳期露出苦恼神色,并非伪装之后,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我晓得。”
和尚微微皱眉,想到了白日里那位拽着自己僧衣哭诉的夫人,以及夫人声泪俱下的忏悔。
而夫人在陈桥驿并未传出污名,坊间也没有半点情郎的消息,只因这位情郎并非凡人,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修士罢了。
可那夫人的相公怕是活不长了,至多也就一二月的工夫。
几年都等了,还差这几日么?
“你想我做超度么?”
和尚眼中闪过疑惑,且除了疑惑之外,还有几丝不该出现的狡黠。
“那即便是你,也要供奉香火。”
孟佳期摆摆手,嫌弃的摇头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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