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达官贵人，来和尚这里看日后命格。

姑娘小姐，来和尚此处看未来姻缘。

如若不是山高皇帝远，说不定有朝一日，连禁宫里的皇帝，也得到他这小庙里来看江山社稷的国运，还有几个百年。

手指刚一落在女子的腕上，和尚的眉心便紧紧的拧了起来。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团青黑色的浓烟，遮挡着视线，把一切都雾蒙蒙的笼罩着，瞧不真切。

住持和尚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才只是将遮挡着视野的烟雾薄纱，撤去了一大半，勉强能瞧见些画面。

头一个出现的，便是他这禅院。

禅院的红墙倒塌，碎了的陶砖大小不一的散落在地上。禅院内平日里缓步慢行的沙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各个方向，无头苍蝇般奔跑着。

佛堂里高大的泥塑，不知缘何被人推倒在地上，香案上供着的东西，早就不见踪影和去向。

和尚心头一惊，睁开了双目，左眼跳了又跳。

然而当他睁开眼后，方才看到的画面消失不见，对上了一张满是期待的女子面庞。

“大师，我可是有了？”

说着的同时，手还放在了小腹上。

有没有的，住持和尚哪儿知道。

他在此间禅院付出了心血，故而瞧见了方才的画面之后，根本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住持和尚用眼神示意女子安静，重新闭上了双目，重重的将指腹再次按在了女子的腕上。

忽的劈头盖脸，是一团烟雾朝着他冲来。忽浓忽淡，在他的身上绕了起来。片刻之后，似乎有了新的目标，又倏地一下消散。

没了烟气遮挡，住持和尚的视野里重新开阔起来。

可入眼却是比禅院还要破落，还要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陈桥驿城中，四下烈火焚烧，街头巷尾瞧不见一块好地方。店家的门大敞着，里头的桌椅乱倒着。大户人家门前的下马石上，斑斑驳驳，深深浅浅的红色交叠着，新旧的血迹融合着。

耳边能隐隐的听见呼喊声，求救声，尖叫声，求饶声，声声纷杂，交织在了一处。

经文中常有地狱血海的描述，此刻住持和尚眼前的画面，恐怕与那地狱血海，也不遑多让了。

忽的他瞧见脚下的影子多了几个，猛地转回头像身后望去，却瞧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左右相伴还有森森的白骨。

白骨上有逆徒，有血迹，有附身的蛆虫蠕动，还有烟气环绕，与骨骼之间穿梭。

中间那人影，穿着女人的衣裳，身上的脂粉香气，压制不住血肉腐败的气味自其身上蔓延。分明是女子的打扮，可身量高大，成颓然之势。

如若不是被那些白骨搀扶着，早已跌在了地上。

“孟施主？”

他这边一开口，那搀扶着人影的白骨松了手，紧接着便轰然倒塌在了地上。

森森白骨，身上仅挂着几件半腐朽的衣裳。

烟气囤聚在几具白骨的眼窝之中，似是一汪黑色的水雾，沸腾翻滚。

明明都是白骨了，但听闻到了和尚的呼唤，纷纷朝他走了过来，速度极快，似要将他拉拽到地狱火海。

“大师！”

“大师！你醒醒！”

“大师？”

正在住持和尚身体僵硬的时候，被逐一一借居身体的夫人等不及了，拽着和尚的胳膊，大力的要黄了起来。

“佛老爷？你还没说我是不是有了。”

女子的眼中仍是满满的期待，祈求着上天垂怜，让她腹中能结出相公的珠胎。

可住持和尚睁开眼后，眸中的血色尚未褪去，眼底仍然一片深红。

他惊魂未定，抽回了手。

再此之前，他给达官贵人切脉，看到过冤假错案。给小姐姑娘切脉，看到过毒打下人仆役。住持和尚看见过凡人种种不堪，却从在谁身上见过人间炼狱。

“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女子微微往前凑了凑，等着住持和尚的回答。

和尚双唇微张，还未开口，夫人又摇摇头。

“管他什么男娃娃女娃娃，只要能是我相公的娃娃。”

住持和尚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见了鬼一般的，失了自己身上的气度，转身朝佛堂冲去。

佛堂里满满当当的，挤着来进香的百姓。因着蒲团没有几个，都一个个的排好了队伍等待着。因着此间佛堂灵验，一个个等的都焦急坏了。

可忽的有人闯进来，一把从蒲团上拽起一个人来，自己跪了下去，砰砰的朝着菩萨磕起头来。

香客们急眼了。

只想着自己天没亮就起来，走了二十里山路，排到晌午了，别说饭食，连口水都没上一口。

故而怒火中烧，众人全然忘了该在佛门的忌讳，站在后头的人骂骂咧咧的叫喊了起来。

然而待他们看清来人，便又安静了下来。

只因住持和尚的额头贴在地面上，肩头瑟瑟发抖，像是活见了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