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见王(1 / 2)
面对新首脑的和谈请求,合成人那边答应得相当爽快。考虑Y市还在恢复之中,人类先往合成人那边派遣了一队医学专家,以示诚意。
除了艾萧萧这样的编外人员,医疗队里主要是边境据点的合成人医生,算不上耽误Y市内的灾后重建。联合政府没有给祝延辰下绊子——准确的说,现在没人敢给祝延辰下绊子。
和平时期,这人扔下好好的生活不要,亲自进行致死率极高的蚀质研究。如今城内混乱还没结束,这人又第一时间发动政.变,手刃了自己的父亲,直接取得了联合政府的第一领导权。
三大家族的老人也想在这场谋杀案上做做文章,可惜按照规章,联合政府的首脑在特殊时期确实拥有特殊处刑权。祝盛被杀时,屋内没有半个亲信。父子两人的对话又没有正对摄像头,很难弄清对话内容。事情磨蹭到最后,谁都没有搞出水花,只得安安静静地听祝延辰指示。
夏凉将这些事情讲得绘声绘色,艾萧萧的耳朵快被她吵聋了。
“你干嘛跟过来?”她不可忍受地揉着耳朵。
“人家毕竟很有名。”夏凉无辜地眨眨眼,“我可是要去演出的,这也是人类的诚意,好吧?”
“……我怎么觉得更像逃避呢?”艾萧萧翻了个白眼。
“说得太难听了!祝延辰肯定也要整顿夏家嘛。我的身份尴尬,不在场比较好。”夏凉耸耸鼻子,努力做出副可爱的样子,可惜对面的姑娘不吃这一套。
“我们不是去玩的。老实呆着,别给我们添乱。”
“好歹我也算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
“嗯,指挥不错,真厉害。”艾萧萧毫无诚意地打断道,“那个时候我们忙着救人,没见着您的英姿。”
说着她半躺在泥橇椅子上,眼看要闭眼小憩。
“啧。我不信,你一定有想听的八卦!”夏凉声音尖了起来,语调里盛满无从倾诉的憋屈。
艾萧萧忍无可忍地直起腰,她叹了会儿气,掏出个咖啡.因棒棒糖,又细细拆开糖纸:“……易宁那边怎么样了?”
夏凉表情僵了几秒:“啊,他呀……你知道吧?他的右眼没救回来,右臂也残了,后半辈子只能用义肢。”
“这我知道。”
“我听说他还想跟着去合成人那边,被祝延辰拒绝了,说他还没养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艾萧萧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这次夏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场对话简直是灾难。亏她刚对艾萧萧升起几分好感,热情眼看就要被对方冰镇了:“行吧,你说。最近气候好像好了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是好了点。”
这些天,城周的蚀质在慢慢消散。城内损失惨重,祝延辰还没来得及清理蚀质——蚀质正在自发地退开,向周一奔跑的方向涌动。
新任Sigma继承了上一任的情报,脑子却似乎缺根弦。周一比上一任懒太多,大脑逻辑也天差地别,它显然不打算把上一任的理解照单全收。
“周一的脑子太简单了。打个比方,你没法让一条狗自发看懂哲学著作。”
“可之前的Sigma也不聪明吧?情报都是一样的。”夏凉暗暗同情了几秒周一。
“之前的Sigma,算是从合成人的死亡和憎恨中诞生、生长的。它对‘仇恨’有着天然的敏感和亲近……唔,怎么说呢,原生Sigma像是‘事件亲历者’。明白吗?”
“……大概吧。”
“周一不一样,它诞生得很自然。而有拥有神智后,它又被某些人养娇惯了。Sigma传递的情报没变,但周一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思维和立场,更像是‘事件旁观者’,不会那么执着。陆地环境本来就不适合蚀沼生长,这些蚀质自发出走,估计是响应周一的呼唤——潮湿、无光、压力较大的海底,才更适合它们。”
“Sigma……”
“原生Sigma遵从本性来到海边,而理性告诉它,仇恨对生存有利。它想要消灭人类这个隐患,再安心下海。”
“等等,等等。也就是说,当初人类要是没开发合成人——”
“用不了二百年,蚀质就自己散掉了。”
“……”
“二百年的闹剧,算是结束了。”艾萧萧仍看着天空,“开心点,我们这代人,说不定能看得到蓝天呢。”
厚厚的云层逐渐变薄,天地间亮堂了不少。
……然而它无法让某个人的心情变好一点。
易宁站在中心广场附近,右眼上的纱布已经拆下。他的眼瞳变成了浑浊的青灰,几乎和眼球混为一体,眼眶周遭也留着侵蚀产生的疤痕。右侧躯干受伤较重,仍裹了挺多纱布,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右边的袖管则空荡荡的,随风微微飘动。
他沉默地站在罗断死去的地方。罗断当时完全化作蚀质雨,就算有目击者,也只能指出个大概的位置。
易宁右脸上瘢痕遍布,又戴了面罩,来来往往的人们忙于灾后重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除了某位偷懒专业户。
“您怎么来这了?啊,我是夏语锋,前些日子协助祝延辰来着。”夏语锋抹抹鼻子。
他仍戴着伪装,盘算着找祝延辰讨点合作费。反正就结果上来说,自己也算是帮上忙了,理应拿点钱。他可是救了不少聚居地人呢!
想到这里,夏语锋格外满足,恨不得将胸脯挺得更高点。他或许没有祝延辰的天才,但他辨人身份、察言观色可是一流的。易宁仍是元帅,打好关系没坏处。
“我曾经收留了他一阵。”易宁看了夏语锋一眼,淡淡地说道。
“他?”
“罗断。有一段时间,我把他藏在指挥中心。往大里说,我认为他和合成人叛乱有关,有利用价值。可说真心话,他之前帮了我挺多,我们又是多年的上司下属,我以为我了解他……我以为我们算半个朋友。”
夏语锋克制地吸了口气。
“冲突爆发的时候,我相信束钧才是主导。罗断年纪足够大,性格也稳重,不可能参与这类事——哪怕他知道真相,他的未婚妻也去世很久了。他们在另一边许久未见,他不会有太激烈的情感。毕竟这种事,合成人中不少见……我是不是很自以为是?”
自己不该搭话的,夏语锋悲伤地想。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对他心软了,甚至妄想着,我们能来一次不错的合作。”易宁语速很慢,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袖管。“……怎么说呢,这次战争,有我一半责任。”
“您这话说重了,是罗断太狡猾,这种事情,谁都没办法嘛。”
“我是差点成为领袖的人。‘没有察觉’就是失职,‘判断失误’就是罪过……我想祝盛之所以选择死亡,也是这个原因。我们有罪。”
“哎呀,没人会怪您的。这次您在战争中表现特别好,大家都很感动——”
“是吗?”易宁安静地问道。
“可不是嘛,罗断那家伙是真的疯了,那种疯法,谁都……”
“祝延辰也察觉不了么?”
夏语锋噎了一下,没能说下去。易宁笑了。
“我在意的不是那些人的评价,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我没能更早发现?作为罗断的上司,如果我把他作为一个人去理解,或者更早和祝延辰联手,这场战争是不是有办法避免?如果我能多发挥点作用,伤亡数字会不会更低些?”
“只是被汤家当个招牌推上这个位置,我还以为我的行为方式已经足够正确了。是不是很好笑?”
夏语锋搜肠刮肚,找不到劝慰的话。易宁说的是事实,他看得出。
可他能说什么呢?没人能定你的罪?
见夏语锋陷入沉默,易宁没有继续讲话。他只是深深看着蚀质雨后的广场,用目光扫过石砖上斑驳的痕迹,想要把它们刻在脑海里似的。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铺满乌云的天空。
“云快散了。”他说,“真好。”
“是啊,您……”夏语锋赶忙抓住这句相对积极的话,可他还没说完,易宁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那是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满了漆黑粘稠的液体,还带着指挥中心的样品标签。易宁利落地打开瓶盖,往仅剩的左眼泼去。夏语锋吓得愣在原地,连手都没能伸出去。
蚀沼接触到眼球,发出嘶嘶的侵蚀声响。易宁捂住眼睛,痛得弯下腰去,脸涨得通红——可他一声未吭。
易宁默默地蹲了十几分钟,当他再抬起头时,左眼的状况和右眼差不了多少,瞳孔变得不再透明,化为浑浊的青灰色。
“接下来麻烦你了,夏先生。”易宁轻声说道,伸出一只手。“能不能把我带到指挥中心?”
“您您您可别想不开啊!”
“不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学,很多工作要做。”易宁抹了把脸上的蚀质,不以为意。“……我只是想永远记住这几天。以后看多了晴天,记忆会被冲淡吧。”
夏语锋愣愣地看着面前人,突然没了邀功的兴致。
“我知道了。”他小声说道,“我送您回去。”
Y市的重建花费了整整一个月。
祝延辰作为新首脑,差点把三大家族那点家底拧个半干。好在一个月过去,广场又恢复了整洁的模样。房屋还没有完全建好,但城周已然满是坚固的临时板房。战争里的伤者恢复了小半,不少人回到了家中。
食物方面,军队在周边猎杀了大量变异兽,用镇压装置和净化装置进行处理,制造蛋白棒供应给群众。维生素则用药品供给,配合联合政府存粮,饥荒也没有出现。
最重要的是,二百年不散的乌云终于散了大半。剔透的蓝天露出来,阳光将灰色的废墟刷成暖金。蚀质退去,碧绿的草芽从废墟中冒出。希望摆在眼前,没几个人抱怨灾后的生活质量,反而比灾前还要有干劲。
眼前的盼头比什么都管用。
只是合成人的队伍入城后,气氛一下子僵硬不少。战争的伤口没有那么痛了,可还血淋淋地绽着。民众可不管闹事的是张断还是罗断,引起祸患的元凶是合成人,这点总没错。
束钧在合成人的地盘养了一个月,气色好了许多。他仍穿着变化出的蚀质制服,灰白的头发和眼眸正大光明地露在外面,全然不顾Y市居民的窃窃私语。
和解谈判被全程直播。
“哟,这不是那个谁吗?”潘叔差点弄掉手里的杯子,他嘴里啧啧有声。“灰爪这么牛逼?烟尘呢?哎哟该不会……”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祝延辰的身段,又看了眼当今首脑的名牌,果断决定装傻。
“灰爪?他人是挺厉害的。”熊叔正坐在柜台前喝酒,对兄弟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不过这说的……新首脑对战争的解释,这也太直白了吧?就算是人类的错,咱也得要点面子啊。”
“嗨,你信不信,就算说到这个份儿上,该不信的还是不信。”熊叔又开始擦手上的杯子,擦得玻璃吱吱作响。“不过状况好歹能好点儿,烟……小祝先生挺厉害,Y市那帮子精英服他,应该不会闹太厉害。”
“还精英呢。”熊叔嗤了一声,“咱现在药有了,蚀质也退了。侵蚀区埋了不少宝贝,十年二十年都挖不完。再过几个月,咱能一路挖到海边。哥,你得把旅馆扩扩,接下来客人保管激增。咱们早下手,一准能比Y市那些人还富——现在求着我进Y市,我都不去!”
“嘚瑟啥呢你,收敛点。”
“老板,来点饼,带碟酱!”柜台另一边的人打着酒嗝。“得,再切一盘肉。老子我刚跑完货,不、不差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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