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谢(二)+奶深和奶泓那些事(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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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道靛青色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后便立即加快脚步,朝他跑来;一张清癯秀雅的文人面,乍听见他叫他,不禁兴奋地扬起,脸上犹带三分笑:

“睢阳——”

正是岑嘉州。

哗哗的雨声,一时间,如碎了满地的玉珠,随那人扬起的脸,轻轻落下来。

那人迅速地靠近,清瘦颀长的腰肢,胡乱地套着几件宽大的外衫,官帽戴地歪歪斜斜,远远望去,好似一只春雨里飘摇的风筝。

这一副邋遢模样,一看就是起晚了。

高睢阳见岑嘉州急急忙忙地跑来,也不顾他满身的雨水,忙倾了倾纸伞,将他整个儿地笼下:

“玉楼,早上不是叫过你了吗?怎生还如此之晚?”

他嘴上虽这般抱怨,手上还是不忘体贴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方干净的素帕,递给他,让他细细擦拭起来。

熟料岑嘉州却一边接过素帕,一边擦着脸,转过头来,朝他得意地嬉笑了笑:

“我今日可没有晚,”他轻轻哼了几声,语气十分快活,“只不过我方才入宫时,竟发现宫墙下的梨花开了,睢阳!”

他说到这儿,竟高兴地有些手舞足蹈,不停地朝高睢阳比划,好似梨花开了是什么大事似的,激动地都语无伦次:

“梨花开了!睢阳!”

“我一去青州数月,连盛京的雪都没见着!眼下我刚一回京,就见梨花开了!像雪一样!诶,睢阳,你说我……”

“诶诶,等等!打住!”

见他又欲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高睢阳忙连声喊停,语带无奈地对他说道:

“玉楼。”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是因为驻足看了会儿梨花,才姗姗来迟的吧?”

这人,还一身的孩子气。

顶着雨看梨花?

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有何不对吗?”熟料岑嘉州皱皱眉,一张秀雅的脸上尽是疑惑:

“朱墙映白雪,明灿琉璃瓦。人间美景,合该欣赏。”

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一时间,高睢阳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唉。

他就知!

他本想问他对昨夜之事的看法,哪知他这老友!一生都扑在云游山水、诗词书画上,这下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不过急归急,他还是耐下性子,语气娓娓地向他询问道:

“玉楼,你知道今日为何开朝会吧?”

“啊?我知晓!”见他这般不放心,岑嘉州瘪了瘪嘴,他是钟爱诗词歌赋、秀丽河山,但毕竟岑家人,政治嗅觉不会少,“昨夜启元坊大火,我当时还未睡,正在书房修订刚从青州带回来的手札。”

“那爆炸声响时,整个定国坊都一震!于是,我便放下手中书,忙上楼望了望,好家伙!那熊熊烈焰!自建中年以来,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火呢!”

“我当时便知,这事情,怕是定然小不了了。”

他说罢,眼睛一弯,眸光不觉瞥向高睢阳,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好似在说,看,我说的对吧?

见岑嘉州是真知晓,高睢阳这才放下一颗焦虑的心来。

不怪他,自那十五宫宴事后,这盛京城内,一直大小风波不断,岑嘉州又任了鸿胪寺卿,本就处在风尖浪口,虽说那宫宴案发时,他远在青州,但他还是担忧他这傻乎乎的老友受到什么牵连。

更何况,近几年,景元帝的脾气越发多疑了。

他想到这儿,又不禁唉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岑嘉州道:

“你知晓便好。不过玉楼……”说道这儿,他语气却突然一顿,有些奇怪:

“我今日便不同你一起出宫了。昨日我答应了咏归,下了朝,要陪他办一件事。”

“嗯?咏归?”果然,听他这么一言,岑嘉州疑惑地挑挑眉:

“咏归坐到这般位置,还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奔波的吗?”

熟料高睢阳闻言却摆摆手,似是颇有些忌讳:

“这我不能说,玉楼。”

“好吧,”岑嘉州遗憾地敛了敛眉,心中不觉沉吟,复又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也开口同高睢阳道:

“说来也是巧,我今日怕也是不能同你一起出宫的。”

“昨夜贵妃派人捎来话,说是星阑带深儿回京了,叫我今日下朝后,去她那儿瞧一瞧。”

这贵妃不是别人,正是他与岑氏的嫡亲姐姐,颖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长青殿贵妃岑沂。

景元帝一生未曾立后,岑家的这位贵妃,便是这当今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妃嫔。

“哦?咏归家的大公子?”熟料高睢阳闻言,却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注意力反倒不在这贵妃,而在谢深身上。

“嗯呐,”提到谢深,岑嘉州却有些神情蔫蔫,回得漫不经心,眉宇间不禁浮现出几丝担忧来:

“深儿这孩子虽是聪明,在青州的表现也确实不俗,可我总觉得,星阑带他回得太突然了。”

今年春闱,分明已因那宫宴一事,往后延迟了一月。

宋冼州赶在这时带谢深回来,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莫要多想,”见岑嘉州一脸凝重,眉头紧皱,高睢阳不禁出言安慰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

“再说你我,不也都是年少成名?这孩子既能得个‘辩机’的名头,本事想必是不差的。”

“可是……”岑嘉州依旧面带忧虑。

“好了好了,我的岑公爷!打住!”见他又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高睢阳忙连声打断,“有咏归看着,不会出事的!”

这人,平日里一副洒脱的性子,一碰上小辈的事,就婆婆妈妈的。

不过……

罢了。

高睢阳暗叹了口气。

许是他二人都没有子嗣的缘故的吧。

他妻子早逝也就罢了,家族联姻,本就毫无感而言;可他却出身公侯之府,士卿之家,这二十年来,都已年近不惑了,还不愿娶妻。

他分明那么喜欢孩子,谢家的三个子侄,他向来都掏心掏肺,就差当自己的孩子待。

这些年来,他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好吧。”提到谢雩,岑嘉州心里这才有些底。

无他,他这姐夫,素来可靠。

“只是……”他暂时放下心中纠结,却忽地靠近,双手悄悄抬高,不动声色地按到高睢阳握着伞柄的手上,眼带戏谑:

“睢阳,你这伞,什么时候还我啊?”

熟料高睢阳却猝不及防地将他腰带一拉!绛红的纸伞一抬,心里头不觉有些好笑:

“玉楼,”他比他高上一截儿,抬高了手臂,无奈地对他道,“想要这伞可以,你先把衣服穿好。”

说罢,又拽了拽他那系得乱七八糟的官服。

他还不知他欲做什么?无非就是趁雨太大,想转移他注意力,好教他不要管他穿衣的闲事。

他这数年来,潇洒不羁,最不喜士族穿衣繁琐,就连官服都不肯好好穿。

而他又素来严谨苛刻,每每见他穿得随意浪荡,总要苦口婆心说上一番,要不然,就是见他不听,忍无可忍,主动伸手,替他理上一理。

果然,今日见他这幅邋遢模样,他的手又蠢蠢欲动了。

强迫症犯了。

“诶,别别别,”熟料,他的手还未朝他伸去,岑嘉州竟敏捷地向后一闪,脸上又带了几分嬉笑,衣袖一翻,卷云似的,转身便朝身后宫门处去,声音远远而来:

“睢阳有所不知?”

“我辈士大夫,何拘世俗礼法?”

“今日岑某雨里来,合当雨里去!哈哈,快哉快哉!”

说罢,竟真一头扎进了雨里,笑着朝昭阳殿奔去了。

嘿!

这人!说得还是人话吗!

也不知是真缺心眼,还是假缺心眼。

唉。

无奈之下,高睢阳只好撑着伞,跟着抬步,追将上去。

……

*******

大楚早朝沿袭前代,五品及五品上在京官员,每五日一常朝,朔、望一大朝,由监察御史督促,卯正始开朝会。

岑嘉州同高睢阳二人匆忙赶到时,昭阳殿内,已然站得满满当当;他二人动作又不小,拉拉扯扯间,乍一听闻动静,满朝文武,目光皆齐刷刷一转,见是他二人,才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

原是高公和岑公啊。

难怪。

高睢阳不禁脸上一红。

岑嘉州倒是显得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厚着脸皮,拉起高睢阳,泰然自若地上前入列。

气得金殿左侧,当值御史韩进之吹胡子瞪眼。

这二人!

总这么不成体统!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张口拂袖欲喷的时候,这金殿外,忽又慌慌张张,跑进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影。

乍一见这人露面,这满朝文武都不禁“哗”地一下,发出一阵唏嘘声。

吵杂间,殿后已然有些年轻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无他,这人正是当今东宫,太子楚熠。

若说这位太子,乃岑贵妃所出,生来显赫,舅舅岑嘉州号称“诗中锦绣”,老师高睢阳又堪称当世大儒,再加上一个做首辅的姨夫谢雩,娇生惯养,出身显贵,含着金汤匙长大,甩了另一位二皇子,不知几条街;可偏偏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扶不起的阿斗,懦懦弱弱,既不像景元帝,也不像那位个性爽利的贵妃,成日里地摆弄的机械,偷偷溜出宫去,朝市井里跑,都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想到这儿,韩进之又气得吹胡子瞪眼,朝高睢阳和岑嘉州二人狠狠一瞪!

你俩干得好事!

大楚有这样的储君,迟早完了!

他这一边暗自生气,也就忘了出声喊停,整顿秩序,朝堂上顿时吵杂声一片。

细细私语间,黄林甫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央,早就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东张西望,窥视着人群。

不怪他,他与这太子本就不熟,也不知晓那些个士族是个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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