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2)
宋衍的字迹温柔,有着文人的气息。
写出来的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萦绕在信件里的讥诮痛恨,带着对康家的讽刺和对自身的哀怨,并未因为时间消散。
那种怨与恨,与烛火之谜如出一辙。
若沧沉默的看着这封信,就像看烛火之谜一样,字里行间尽是作者对命运无常的嘲弄,对笔下人物的讥讽。
若沧翻了好几封信,时不时就有类似的句子。
宋衍悲观消极,妄图杀之后快的思想,倒是和若沧正在饰演的宋凄相似无比。
林风声作为宋衍的笔友,承载了他大量的负面倾诉。
宋衍不只在一封信里提到康家谋财害命,违逆伦常,却留他一个残疾肆意羞辱,全都死了就好了。
语言会骗人。
恨意却不会。
宋衍好几封书信留下来的痕迹,足够让若沧意识到
烛火之谜应当是他的意愿。
林风声可能代笔,可能取材,但是这些写在书信里的言词,统统化作为烛火之谜里的宋家形象。
无一错漏。
若沧放下信,叹息一声,看向康杰生的视线都带上了怜悯。
“你还要招魂吗”若沧的问题直白而尖锐,“你就不怕他恨你”
康杰生情绪骤然激动,被戳破了岌岌可危的底线似的反驳,“他不可能恨我他只是恨康家”
明明是一个家族的人,康杰生却不为父母不为亲属,只为了他的衍哥。
偏执癫狂到这个地步,若沧再也不说林风声对世界有恨了。
他不过是如实描述了宋衍和康杰生的疯狂。
若沧突然想起,林风声以前写的,都是混血酒吧女黑帮喋血传之流。
突然来了一本烛火之谜,恐怕也是受了宋衍的影响。
满箱子的信件,若沧不必再看。
浓浓的恨意,与烛火之谜盘亘三十多年的怨气纠缠,本就是另一种不祥之物了。
“我帮你招魂。”
他视线深邃,也懒得深究他们背后的恩怨纠葛。
若沧说“但是,要招你衍哥的魂魄,就得烧掉这箱书信”
“不行”康杰生撑着手杖急切的站起来,“不能烧掉信,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
若沧扫过那箱理得整整齐齐的信。
看得出康杰生将它保管得很好,箱子四角没有灰尘,里面的书信也干干净净。
足见用心。
然而,若沧却说“这不是他留给你的信。”
他讲述事实的声音无情又冷漠,“这是他留给人间的恨。”
康杰生表情有片刻僵硬。
他没有看完那些信件,也明白若沧在说什么。
宋衍的恨,夹在每一封信中,他以前常常深夜惊醒,脑海里全是衍哥亲手写下的字句。
他正犹豫。
若沧倒是果断,他说“不烧,你见不到宋衍。以后也不用再找我。”
“等等。”
康杰生的挣扎纠结,终于结束。
他看向箱子,心里升起复杂的情绪,一部分如释负重、一部分惋惜不舍。
“烧吧。”他说,“我想见他一面。”
活人对招魂,总是带着天真想法。
若沧并不过多解释,安排杜先生准备东西,当晚做法。
若沧的法事,不会像杜先生的排场一样隆重。
为了法事效果,他婉拒了杜先生弟子们的帮忙,亲自持着画线长勺,专注认真的在宅院空地上画出法阵的线条。
地上的白色痕迹,印出了简单利落的符咒。
若沧随手写来,垂着视线看不清神情,却笔笔流畅。
欧执名见过不少道家法阵,仍是觉得若沧画的这一道法阵也太简陋了。
“杜先生,若沧画的这是什么法阵”
取材精神,让他充满求知欲。
杜先生摸摸胡须,视线崇敬的说道“这是六合清净阵。我们道教以天、地、四方,谓之六合。庄子曾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六合清净,则是天地四方皆有圣意,无需再辩再论,以见为真。”
老专家跟若沧就是不一样。
杜先生不仅说阵,还引经据典,给欧执名解释得明明白白。
六合清净阵,存圣人真意,去外部杂音,进入阵法之中的邪祟诡魅都以真身显形。
就比如那阵法中央的一大箱书信。
无论宋衍是恨、是悲、是惊、是喜,康杰生都会原原本本的感受到宋衍的全部情绪。
欧执名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看若沧的视线都肃然起敬。
“这阵法看起来简单,居然这么厉害。”
他真心实意的称赞,惹得杜先生一笑。
“那是当然。若沧用的阵法,最精妙的并不是什么篆书符箓,而是他落字成符,自带通达天地的灵气。”
杜先生表情写满了骄傲,“他是不可多得的济世度人命格,曾经年纪小小便令我受益良多了。”
他语调感慨,很难不让欧执名困惑。
欧执名问道“杜先生,您和若沧到底什么关系”
杜先生抬眼望他,眨巴着眼睛思量许久,才慢慢说道“师门私事,若沧不与你说,便是不愿说。”
作为一个遵从师叔教诲的好师侄,杜先生捻着胡须,笑呵呵的,慈祥无比。
他宽慰欧执名道“你只用知道,我不会害他,他也不会害你。”
杜先生视线怀念又欣然,“你们,有缘啊。”
欧执名当然知道若沧不会害他。
他们早晚混在一起,近在咫尺,按照若沧会的那些道术道法,想祸害一个外人轻而易举。
然而,他每次见到若沧忙碌,都是为了外人驱邪除恶。
仿佛若沧来到这世间,驱散邪祟鬼魅,才是他隐藏在明星表象下真正的职责。
至于缘分,那更是太有了
欧执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从小就想写出道教剧本,就是导致今时今日的原因。
根子里不科学的人,都会渐渐玄学。
他正沉思着,若沧忽然看过来。
那道视线一喜,眼光锃亮。
若沧说道“欧执名你过来。”
他手上画法阵的长勺一点,“你站这儿”
“为什么”欧执名发出了围观群众的声音。
若沧走过去低声跟他说“我怀疑你小时候身上撞的鬼,不是康家的人,就是林家的人,现在康家人上阵驱邪,你顺便也驱一下。有什么后遗症,我一起给你解决了。”
欧执名
他,顺便的,驱一下。
怎么听起来,就跟搭个顺风车似的,奇奇怪怪的。
不论如何,若沧的要求,欧执名全都照办。
于是,原本准备取材看戏的欧执名,竟然成为了第一个站上法阵的人。
六合清净阵,有天地人三大站位。
欧执名站的,便是“天”字位。
“天地人,三方一线。”若沧放下了长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欧执名站天,康杰生与康犹衍站人”
他的视线落在满满一箱书信上,“就看阴曹地府肯不肯放宋衍来跟你相见了。”
平时一脸科学的若沧,说起阴曹地府的时候,欧执名很不适应。
欧执名记得,他说过没有鬼,有也不会到阳间来。
仔细想想,这句阴曹地府肯不肯放人,必然是说给康杰生听的。
手持拐杖的康杰生,率先站上了“人”字位,与欧执名隔着箱子遥遥对望。
康犹衍怕得不行,小跑过来,紧紧握住康杰生的手。
他看若沧和欧执名的视线,都透着惶恐。
哪怕这是两个不同的人,在他心里,都是一脉相承的太上感应篇学习阴影。
三人法阵就绪。
若沧并未持剑,而是念起了清静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崖柏香的气味,萦绕在阵法附近,随着他低沉悠然的腔调,弥散在整个法事现场。
也许是夜色悄然,也许是气氛寂静。
欧执名只觉耳边的低声吟诵,变为了无法言说的调子,有了独特的深意。
他身体里长久存在的劳累疲惫,渐渐涌了上来。
眼前本该清晰的视野,在烟熏缭绕之中,蒙上了薄薄的迷雾。
离他不远的康家叔侄,身形都变得朦胧。
欧执名困顿之中,没由来的觉得眼熟。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曾有那么一个杵着拐杖的人,穿着长衫,手牵一位孩童,与他梦中相会。
若沧的念唱仍在继续,当他说道“澄其心,而神自清”的时候,欧执名忽然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刺啦声。
仿若火焰烧灼利刃,带出的铿锵声响。
下一刻,横空掷来一柄火源,冲入装满信件的箱子,燃起一捧烈火
欧执名神情恍惚。
康杰生却看得清楚。
若沧在念诵经文的时候,持笔写完一张符箓,叠成了长刃的模样,抬手就在烛火上点燃。
他不过是回身一扔,那张带着火苗,本该软绵绵的符纸,如同引燃草垛的火把,唰的一下,炸起了剧烈的火光
康杰生握紧了手杖,视线紧张的盯着烧灼着烈焰的信件。
那是他小心保存了二十年的记忆。
即使他的衍哥极有可能恨他、厌他,也无法阻止他的眷恋。
火势熊熊,全然不像几份单薄的信纸能够烧起来的火焰。
康杰生脸颊被火照得灼热,哪怕双目刺痛,都舍不得挪开视线。
啪嚓
火中爆裂了一束火星。
康杰生下意识闭眼,再睁开,余光之中,映入了一片浅灰的长衫。
他的眼睛干涩,诧异的顺着那片长衫抬眼。
站在他对面的,不再是身材颀长的欧执名,而是穿着长衫遮掩腿疾的瘦弱男人。
康杰生觉得自己老眼昏花。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只见对方苍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浅笑,儒雅之中藏着对宿命的讽刺。
犹如他心底的衍哥。
分毫未改。
“衍哥”
康杰生不由自主的伸手,往前踏了一步。
简单的动作,突然绷断了他身上的一根弦。
啪啦啪啦的,从康杰生身上掉落了一串琉璃色的珠子
清脆的落地声响,唤回了他的神志。
康犹衍扶着康杰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往前踏步,又为什么叫到了宋衍的名字。
那些琉璃珠滚落在地,康杰生大声急喘,呆愣的望着欧执名出神。
只片刻光景,火焰遍渐渐变弱。
他眼前的长衫宋衍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皱着眉头一脸困惑的欧执名。
康杰生说不清心里的情绪。
康犹衍盯着地上散落的珠子,本能的要为杰叔捡起来。
忽然传入一声喝止
“别动”
若沧的声音,把康犹衍吓得一僵,赶紧躲回康杰生身边,牢牢的挽住自己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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