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同时,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这孩子脚上那双破烂的鞋子上,突然就冒出来一句“你刚说你打哪来的”
阿尔不太明白这个问题和自己说的要借钱有什么关系。
但考虑到对方未来的债主身份,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罗德街注。”
“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可那边离这边足足有二十公里啊”
“所以我走了六个多小时。”
“不累吗”
“有一点儿,但如果能借到钱的话就不累。”
“可这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家没大人了吗就让你这么一个,这么一个”
本福尔曼先生既震惊又感到难以理解,忍不住地追问着。
如果是别人这么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哪怕表面上不会流露什么,阿尔心里多少会有点儿恼。
但由于上辈子的那段病友情,他清楚地知道本福尔曼没有恶意,便不计较地又把之前对面包店店员说的那一套重复了一遍。
这回说得就是正常版本了。
因为面包店的店员是底层小市民,喜好上难免偏爱一些夸张戏剧化的东西,想要唤起对方的同情心,只能那么说。
但本福尔曼先生就不一样了,太夸张戏剧反而让人觉得像假话。
所以,他就没有那么多煽情、招人掉眼泪的形容了,只是平平淡淡地交代几句,父亲累死了,母亲大着肚子什么都做不了,弟弟妹妹还小,自己必须站出来养家糊口
这不是阿尔天生狡猾,实在是上辈子的摸爬滚打早早教会了他同人打交道的种种小技巧。
更何况,他虽然知道怎么说话更让人满意,但也守着自己的底线,比如,同一件事虽然有不同的说法,可归根到底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骗人。
可仅仅是这样,福尔曼先生就听得呆住了。
“可怜的孩子。”他难过地喃喃说。
阿尔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替他难过,明明还那么小,骨头都没长结实呢,就要背起一个分分钟就能把他压趴下的家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做针线活,本来不打算干涉丈夫工作的福尔曼夫人难得地插嘴了。
那是个很爽利的女人,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重重地推了丈夫一下,嚷嚷说“你这个吝啬鬼还废什么话啊,这孩子就借五十块而已,快给他随便街上哪个臭要饭的找你讨钱,你不是都会乱发善心地塞个几块给人家吗现在一个可怜孩子找你借钱,你还瞎磨蹭个什么劲儿”
“我,我也没说不借啊。”
本福尔曼先生一边争辩着,一边掏钱“你们女人真是最最会胡搅蛮缠了,我前几天借钱给人做生意,你骂我假大方,现在我还没说什么呢,又指责我吝啬了”
那是一回事吗
福尔曼夫人气得狠命锤他
本福尔曼先生就摆出任打任骂的老实样子,也不还手。
等两夫妻小小地闹了一轮。
这位好心的先生才笑呵呵地走过去。
他弯下腰,把一百块塞到阿尔小小的手掌心里,用哄孩子的口气说“喏,拿去吧这钱现在是你的了,想什么时候还都行。”
她像看仇人一样,愤然地瞪视着这个莫名其妙跑出去,还跑得不见踪影的大儿子,咬牙切齿地嚷嚷着“你个该死的讨债鬼啊我生你有什么用呢你爸爸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弟弟妹妹没人照顾,房东找上门来让我们滚蛋,家里一个顶事的男人没有,我挺着大肚子还得出门去苦苦哀求他宽限宽限你倒好啊,你倒好啊还有闲心跑出去疯玩既然有你没你都一样,当初在船上生你时,我就应该直接提了你的脚扔到大海里喂鲨鱼,也省得现在生气了”
这时候,阿尔的弟弟妹妹约翰和玛丽全瑟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脸惊惧地望着这一幕。
其中,约翰六岁,玛丽四岁,都不算是特别明白事的年龄,所以,他们压根搞不明白一夜之间家里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更不明白好端端的,母亲为什么要表情那么可怕地责骂大哥。
然而,作为被责骂的对象,阿尔却并不怎么难过,或者说他对这种事早麻木了。
哪怕上辈子已经渐渐熬出头,可早年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被骂被欺负都是常事,而且,那些骂他、欺负他的人可不像是西尔维夫人这样纯发泄的不讲理乱骂,反而时常是带着恶意的。
那种恶意有时候甚至来得没头没脑,像小孩子一步一步地追着蚂蚁踩;像有人闲得无聊,不顾猫咪的惨嚎,狠劲去拽猫尾巴;像明知道你已经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却要用力把你推下去,看你尖叫着摔得粉身碎骨,却只觉得有趣地拍掌哈哈大笑。
和这些比起来
西尔维夫人看似尖酸刻薄,其实并没带来什么实质伤害的话语,又算什么呢
于是,阿尔对此抱有一种奇迹般的包容和理解。
他没有急赤白脸地去开口反驳、辩解,反而耐着性子等母亲把话说完,还将那些伤人言语中隐含的恐惧、惊慌、愤怒、担忧、绝望和悲伤等种种负面情绪全都照单全收。
这么一来。
西尔维夫人骂着骂着反而快骂不下去了。
毕竟,两个人起冲突,总要你来我往的才行。
如果始终是一个人单方面唱独角戏,哪怕是占上风,这人也会渐渐唱不下去。
更何况,西尔维夫人也知道,懂事的长子从来不是贪玩的性子。
从头到尾的指责都是一场迁怒,是成年人遭遇生活磨难、无力应对时的软弱表现,因为没办法解决真正的问题,就欺软怕硬地把怒火宣泄在年幼且无法反抗的子女身上。
可发泄是发泄。
有些事总归是骗不了心的。
所以,面对大儿子始终平静的表情,西尔维夫人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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