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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是说得在理,让大臣们都收了声,好似再也无法说出什么更有理的话来反驳陆寒。

毕竟他们为人臣子,一切当以天子为重。

只是大家心里又隐隐约约起了些旁的猜测。

都说摄政王觊觎皇位,暗藏祸心,如今看来,倒是不实之词了。

摄政王的模样看起来是比任何一位大臣都要紧张陛下的。

蛮羌族内,顾之澄正躺在一顶帐篷里,小脸红扑,病得杏眸里沁着水雾,只能睁开一条缝来,脑袋更是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恹恹地躺在榻上。

蛮羌族的人居无定所,喜迁徙,所以都住帐篷,拆卸简便。

如今顾之澄住的这顶帐篷,是几十个帐篷群中最大也最璀璨的一顶,帐顶四壁皆镶满了熠熠生辉的宝石美玉,只是顾之澄却无暇欣赏。

额头的痛感伴随着药的苦酸味一直钻进脑子里,痛得让她难以思考,只觉这几日一直在耳边回旋的刀剑相接的厮杀声消失了,竟安静得有些可怕。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角,轻声问道“其其格,外面怎的这么安静”

其其格是蛮羌族的大夫,自打顾之澄刚来蛮羌族就一病不起之后,其其格就一直在这顶帐篷里,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除了闾丘连,琪琪格也是蛮羌族里唯一会说顾朝话的人。

这几日病了的顾之澄精神一直不好,总是病歪歪的昏昏沉沉,所以她也没与其其格多说话,对现在的一切都一知半解着。

只知道了这顶帐篷原来是闾丘连住的,如今让给了她住,他自个儿则去旁边的小帐篷住下了。

也知道顾朝已经快要攻破蛮羌族最后的防线了,如今蛮羌族面临着被灭族的危险,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其其格是个活泼的女子,还有这蛮羌族人独有的烈性,大眼睛里仿佛始终燎着一团染着的火焰,明亮又炽热,即便是蛮羌族面临灭顶之灾时,那团小火焰也不曾湮灭过,如今倒是烧得更旺了。

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毫不掩饰对闾丘连的崇拜与倾慕,“是族长力挽狂澜,让顾朝收兵了。从此蛮羌族,又能百年平安无忧了。”

顾之澄纤长的睫毛轻轻扑簌着,轻轻笑了一下,“那我是不是也要被接回宫了”

她当然知道,顾朝会鸣金收兵,肯定是因为她还在蛮羌族当人质的缘故。

如今闾丘连的目的达到,或许也是时候送她回去了。

其其格弯弯的眉蹙了蹙,有些疑惑地说道“这种事都是族长管的,我并不清楚不过你的病还没好,我是不放心你一路颠簸立刻回顾朝的。”

其其格弯下腰来,扶着顾之澄坐起来,给她塞了两颗药丸就着温水吞服了下去。

顾之澄身子酸乏,漠然不语地垂眸坐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的病还有多久能好”

“唉,你这身子是底子太弱了,又一路受苦受累,不堪重负,所以才病倒了。”其其格叹了一口气,一边替顾之澄擦着手脚,一边说道,“不过没关系,我可是蛮羌族有名的神医,所以呀,只要你乖乖吃药,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等你好了以后,我带你去看星星,草原上的星星可美了。”其其格朝顾之澄狡黠地眨了一下眼,还轻轻地抱了一下她,身上是淡淡清香的青草味。

其其格可喜欢顾之澄了。

草原上的姑娘都是日晒雨淋,骑马放羊的,所以都显得跟汉子似的,彪悍又粗鲁。

但顾之澄不一样,她又轻又软又香,容貌美得可以让人屏住呼吸,她当时看到族长将顾之澄从马上抱下来时,就傻了眼,还以为族长是从天上带了个仙女回来。

就像顾朝最精美的陶瓷那般,美丽又易碎,让人总忍不住想要精心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儿伤害。

其其格从没见过皮肤这样白,身子这样软,闻起来这样香的女人,她羡慕,又真心的喜欢。

顾之澄瞥着其其格眼底毫不掩饰的情绪,也轻轻笑了笑,吃了几日的药,外头又不再那般吵闹烦扰,她似乎也有了些精神。

她捏了捏其其格手上的一颗兽牙,问道“我听说你们蛮羌族人会将自个儿杀的猛兽牙齿取下来,穿成手链或是项链,这是荣耀的象征”

其其格点点头,摩挲着腕上的那颗兽牙,眸中露出些回忆的神色来,“我们蛮羌族人,都以身上佩的兽牙为荣,如果兽牙越多,则越是强大的勇士。比如族长,他就是所佩兽牙最多的,他身上的每一颗兽牙,都不是平常的猛兽”

其其格越说,语气里对闾丘连的崇拜之情就越甚,仿佛满得快溢出来,小脸也红彤彤的,明显是少女羞怯又仰慕的情意。

顾之澄眸光微闪,又捏了捏其其格手上的兽牙问她,“那你手上的兽牙是怎么来的”

其其格脸上的笑容更甚,露出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的笑容,摸着那颗兽牙似乎眸中的清光可以穿透时空,“这颗兽牙是我以前遇到生死危机时,被族长救下,从那头凶兽的身上取下来的。但是族长人很好,见我被那凶兽吓哭了,就把匕首递给了我,让我给奄奄一息的凶兽补了最后一刀,并把它的兽牙念给我做了纪念。”

其其格对闾丘连可谓是死心塌地,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引到闾丘连身上,并且对他赞不绝口。

十句话里,有九句话都与闾丘连有关,又有六句话都是在夸闾丘连的,顾之澄这几日,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不过其其格的医术确实很好,顾之澄因身体的底子格外差,所以每回程御医给她开药都要头疼,生怕药下得重了一些就会拖累她身子旁的毛病旧病复发。

但如今在蛮羌族的帐篷里,在其其格的精心照料下,她的病竟不过日就有了隐隐快要大好的迹象。

顾之澄今日有了精神,索性逗一逗其其格,“瞧你这模样,似乎是很喜欢闾丘连”

其其格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立刻把头埋起来,不过几瞬,又抬起小脸,已脸颊通红,眸中却熠熠发着光,弯着唇承认道“是呀,不止是我,蛮羌族的其他姑娘也是一样,谁不想嫁给蛮羌族的第一勇士且族长有勇有谋,又是族里长得最好看的人,真是寻不出一丁点儿缺点来的。”

顾之澄也跟着弯了弯唇,都说蛮羌族的女子热烈奔放,果然名不虚传。

若放在顾朝,谁家的姑娘敢这样大声宣告自个儿的心上人姓甚名谁,还能面不改色地夸上这么一大堆的优点。

只怕早都羞得恨不得将头都钻到地底下去了。

其其格见到顾之澄这软软一笑,虽还在病中却难掩倾城之颜,又似三月春桃一般,鲜活又明丽。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好奇地扑到顾之澄的身边,小声问道“那你呢你可有心上人”

顾之澄微怔,轻笑道“自然是没有的。”

其其格明显不信,盯着顾之澄瞧了好几眼,“可你年纪也约莫着有十五六岁了,在顾朝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了,怎还没有心上人呢是不是顾朝的男子都没有我们族长好所以你都瞧不上眼这才跟着我们族长来了这里”

顾之澄轻笑着垂下眼帘,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她知道,闾丘连没有告诉其其格她的真实身份,毕竟牵扯太多,也不好解释,所以其其格只以为她是闾丘连喜欢的女子,所以带她来了蛮羌族。

不过说起来,其其格倒也是性格极好的,明明喜欢闾丘连,又以为顾之澄是闾丘连喜欢的女子,却一点儿也不妒不恨,反而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顾之澄。

见顾之澄沉默,其其格又好奇地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她的脸似的,继续问道“你长得这样好看,应当在顾朝也有许多男子喜欢你吧不过听闻顾朝的男子都手无缚鸡之力,身量也并不高大出众,哪里比得上我们族长”

其其格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夸自个儿的族长几句,不然心里总不舒坦。

而顾之澄听到其其格的话,不知怎的,心里又突然想到了陆寒。

她在顾朝以男儿身示人,所以似乎除了陆寒那个变态,并没有旁人再对她有那种情意了。

不过如果说陆寒比不上闾丘连,那她肯定要一万个不同意。

顾之澄今日才发现,她虽觉得陆寒心狠手辣,想到他就腿软手颤,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可她不得不承认,这天底下,确实没有男子能比得上陆寒出色了。

就算是其其格嘴里的闾丘连,也比不上。

所以顾之澄有些小小的不服气,而后抚了抚褥子上的花纹,轻声说道“我们顾朝,亦有很出色的男子比比你们族长还要厉害。”

其其格眨了下眼,而后鼓起腮帮子道“我不信。”

“不过以后你带我见一见便是了。”其其格又很快恢复了笑容,挽着顾之澄的胳膊道,“以后我带你去草原上看星星,你陪我去顾朝见一见比族长还要厉害的男子。”

在其其格心里,闾丘连就宛如天上的太阳,是炽热而明亮的神。

所以她很难相信,世上有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存在,可是又十分好奇。

顾之澄还没回答其其格,帐篷厚重的帘子就被人挑开了。

闾丘连走进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还在外头就听到其其格的笑声了。”

其其格却吐了吐舌头,抱着药碗往外跑,“我先出去采药了。”

闾丘连瞥了她一眼,待她走出帐篷后,才重新看向顾之澄。

“你觉得陆寒比我好”

“”顾之澄没想到闾丘连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也不知道他刚刚在外面偷听了多久。

不过她才懒得跟他解释这个,只是抬起眸子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宫”

闾丘连垂眸看着她,眼底浮起些浓浓的戾色,“你不是不喜欢皇宫么为什么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顾之澄咬了咬唇,眸底是浮浮沉沉的雾霭,轻声道“可是你让顾朝退兵,也是以胁迫我的名义。若是顾朝退了兵,你又不送我回宫,岂不是太过言而无信”

闾丘连漫不经心嗤笑道“言而无信难道你们顾朝又做过什么言而有信的事当年蛮羌族饥荒,你父皇念在我蛮羌族一直安分守己,年年朝贡,便答应过给我们援助我蛮羌族全族一整个冬天的口粮,可是批下来之后经过层层盘剥,到了我们蛮羌族的手里,已只剩下不到三成。”

“那年我还小,看到我阿父因为蛮羌族的所有子民快要饿死,一夜愁白了头。看到蛮羌族的族民们吃光了所剩无几的口粮后,只能趴在地上吃雪,吃草皮,吃一切你无法想象的东西”

“自那时候,我便知道顾朝的官员里,有多少中饱私囊的蛀虫知道什么才叫言而无信知道什么叫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所以,我阿父才忍不住,带了一些蛮羌族的壮汉,想要去北荒之地的城池讨些口粮吃。”

“可那帮官员,为了隐瞒剥削粮食之事,竟硬生生说我阿父是造反,要将我父亲同蛮羌族的勇士们一起全围杀了你说若有官兵拿着刀剑指着你,朝你泼些莫须有的脏水,你是会站在那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们砍掉你的脑袋,还是因心中忿忿不平之意而反抗”

闾丘连大笑几声,眼角滚落几滴泪水,“可惜我阿父一代天子骄子,十岁便可弯弓射大雕。十五岁便可一人搏猛虎,却还是抵不过顾朝以数量制胜的铮铮铁骑。”

“若不是你父皇听信了那些狗官的说辞,误以为我阿父当真是要造反,误以为我阿父纵容蛮羌族人在北荒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笑我阿父前往北荒之地时,还刻意嘱咐了蛮羌族的勇士们万万不可伤顾朝百姓一分一毫”

“若不是你父皇派了大军来杀了我阿父,平息叛乱,我阿姆也不会伤心欲绝随他而去。我又怎会十岁就没了阿父阿姆,还差点连这族长的位置都被野心勃勃的外姓叔父觊觎而去”

闾丘连冷笑着后退道“所以这是你们顾朝欠我的,全部都要给我还回来。你们既然觉得我们蛮羌族是无恶不作茹毛饮血没有半点人性的蛮子那我就坐实了这罪名,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无恶不作”

“所以你现在别想着回宫,我还要陆寒答应我更多的条件”闾丘连越发说得激动,额头青筋暴露,目光也渐渐变得滴血般狰狞,满眼通红。

仿佛他自己也知道情绪快要控制不住,一回想起这些往事,他胸腔里就有一腔怒火快要爆裂开来。

父债子偿,他原先是很恨顾之澄的。

所以才想要竭尽全力伤害她。

发现了她是女子,又因美色惑人,便想破坏掉他们顾朝女子最在乎的清白,让她痛苦终生。

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闾丘连却知道,顾之澄的内心是一个很善良也很干净的人。

她不应该承受这些恶与痛。

所以他只能自个儿默默忍受着,牙关都咬得渗血,却还是忍着不对顾之澄做些过分的事情。

他怕怕他会原谅不了自己。

闾丘连实在忍不住,便握着拳又从帐篷里跑了出去。

只留下顾之澄依旧坐着,小脸虚白,敛着神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非黑白,原来人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是她一直错怪蛮羌族一族了。

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闾丘连的痛苦回忆也不可能再扭转过来。

但她相信,人性的恶总会被如同黑夜一般,终将散去,而白昼黎明,也将如旭日当空,永远不会缺席。

澄都内,金銮殿,又是一日早朝时。

大臣们正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将闾丘连的祖宗十八代都细细问候了一遍。

而陆寒,依旧紧紧捏着手中的那张纸。

早已揉碎了纸如今重新被摊开来,早已是褶皱重重,要勉强才能辨认出上头的字迹,却依旧带着闾丘连一笔一划的盛气凌人。

陆寒就算闭上眼,也还记得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顾朝半壁江山、一百万两雪花银,可迎顾朝皇帝回朝。

“欺人太甚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张丞相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蛮羌族这恬不知耻的贼子,竟敢狮子大开口提这样的条件”

“灭了蛮羌族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憋屈,这样的奇耻大辱,顾朝绝不承受”

众臣们议论纷纷,口水飞扬,唾沫星子喷到了对方的脸上也毫不在意,依旧高谈阔论,胡须也跟着甩。

陆寒眼若幽谭,沉沉如不见底的深渊,只是沉声问了一句,“那陛下的安危当如何”

大臣们一下子噤了声,都没有再说话。

幸好闾丘连也知道这半壁江山不是这么轻易谈妥的事情,所以给了五日的期限。

整整五日,早朝都要开到暮色四合时,大臣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却连个子丑寅卯都未讨论出来,只是眼见着时日已到,依旧僵持不下。

除了陆寒,所有人都不同意闾丘连这样过分的要求。

而陆寒,这回也不可能力排众议,将顾朝的半壁江山拱手于蛮羌族。

就在第六日,大臣们依旧讨论得不可开交,还没得出任何结论的时候,闾丘连自千里之外的信,又送过来了。

这回的信里,封了一小撮乌黑发亮的长发,还有一段话。

若不愿以半壁江山迎你们的陛下回朝,那便用一百万两雪花银,保他性命无虞。

大臣们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这闾丘连的意思,摆明了是收了一百万两雪花银,只是保证不杀顾之澄。

但却还是要将顾之澄留在蛮羌族作为质子,这样才好掣肘顾朝,让顾朝不敢动蛮羌族一分一毫。

真是好算计,一桩蛮羌族如何做都不会赔本的买卖。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陆寒,想看看他如何说。

毕竟这陛下若是留在了蛮羌族,那于摄政王而言,倒也是有利无害的事情,比如可以趁机独掌大权,再缓缓形势过些时日登基也无不可。

可出乎所有大臣意料的是,陆寒竟然将手边能砸的全砸了,发了好大的火。

作者有话要说陆崽想把我的媳妇儿留在你身边做梦

顾之澄不明状况的搓搓小手嘿嘿嘿,我可以提前出宫了

闾丘连我就只神秘的笑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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