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1 / 2)
宝成元年冬,越师北上犯庆,时北庆新君册立,朝士大夫多有争斗,陵国公闻氏父子自请伐越,举国之力险退越军。
然凯旋前夜,朝中盛传陵国公通越叛国,军心大乱。适逢越师去而复返,夺延州城池六座,自此庆越两国划中岭而治。
后庆史新朝有记,宝成元年骠骑大将军兼陵国公闻如海获罪叛国,株连九族。闻如海并长子,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闻声立诛于帐前。
京中家眷抄斩当夜,南正街工事大火,火势漫天顺风牵连陵国公府。禁军围堵之下,天明时分火灭,闻氏满门三百二十五人尽丧于此,无一遗漏。
宝成十三年春,上京都太傅府,夜。
早春的寒风依然凛冽,窗外疏影摇曳,沙沙的鹤唳声将暖阁里的动静遮得严严实实。
府中前院大管事宋仁恭敬跪在帘外,遥遥与半卧在床榻上的人说话“去岁冬日因老爷卧病在床,一鹤堂的账务便堆积得有些多了,只怕得多看些日子。”
隔间燃着不少火炉,卧榻亦与地龙相通,屋内自是一派温暖融融,然榻上的人依然披着厚实的羊绒毯,衣襟却又大敞着,不知究竟是冷还是热。
“咳咳。”手中书册微颤,榻内飘出两声咳嗽,那人影也染上几分憔悴“无妨,往下说。”
听声音约莫是个青年男子,可又远不如寻常年轻人有中气,隔着帘都能听出话音里的不足。
宋仁道“好在京中近日并无大事,倒是得了不少南边的消息。”
榻上响起书册翻页的杂声,宋仁知道这是继续的意思“下京探子来报,越东海口似有增开之意,港口船舶进出频繁,造船厂更是连开三所,不知是何意。”
“北部商贸陆路已封,这是要往海上去啊。”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册上顿了顿,似叹似笑“倒有两分眼见。”
这说的自然是越国的朝堂君上,堂堂一国之君,在这人口中却只落了个“两分眼见”。
“吩咐下去,此事在日经上略过不提,”沉寂片刻,男人忽然出声,“我记得相国大人府中近日添了喜事”
“这”宋仁有些犹豫,不知道榻上之人是真不知还是佯作不知“与其说是喜事,倒不如说丑事更贴切。”
“哦何来此言”
“李相国英明一世,到头来竟养出这么个拈花逗狗的后辈子孙,”见他真不知道,宋仁隐隐泄出两声窃笑,“这回惹事的是他长孙,才虚岁十四的半大孩子,便强掳了太常寺卿家的千金小姐,如今眼看肚子瞒不住才送回去,可苦了与他家下过媒聘的少卿大人哟
多大一顶绿帽子扣在头上,还没法儿说理,哈哈”
宋仁满以为他家老爷听见这等八卦多少会心情舒畅些,没想到却见榻上一阵沉默。
良久,男人似有些出神“十四啊不小了”
宋仁没听清,便问“老爷您说什么”
男人继续看账“少卿大人苦什么过些日子退亲再娶就是,苦的是寺卿大人被送回的千金。”
这倒是实话。北庆的民风就是再开放,遭遇这等强占之事的官家女,下半辈子也算是毁了。即便家中不嫌弃,也多半过不了自己的心结。
“也对。”宋仁冷哼“李相国自恃望族世家,此等丑事又如何会认不过传言几日便归于平静罢了。”
“不止于此。”男子打断道。
“老爷的意思是”
“我观近半月日经售量下滑,此事便拿来做上几日文章,这等官家小道向来易博市井眼球。”
宋仁“事关相国大人,只怕不好明说”
“不能明说的事你们传得还少”男子漫不经心反问“换个名字,上京都最不缺的就是人精。”
“是。”宋仁拱手“若无旁事,老奴便不打搅老爷休息。”
“嗯。”这声轻若呢喃的回应才刚出口,便被连声急促的咳嗽声盖过。
榻上的男人顿时没了镇定自若的闲情,毛毯顺势掉落,愈发显得不断颤动的身影清瘦无力。
“二公子”宋仁见状大惊,顾不得起身连跪带爬冲进帘帐,慌忙间勾住曳地纱帘颇觉碍事,只得抬手扯下。
如此才能近前与榻上的男人奉茶穿衣。也是如此,终于露出那病弱男人的脸来。
男人面色皓白无暇,肌肤隐隐透出两分脂玉的晶润,可见并不常暴于日光之下。眉目倒是英气,只是此刻却因为紧皱显出病弱的痛苦。
睫毛纤细如扇,鼻若悬胆,薄唇紧抿毫无血色,便是病中也能看出此人姿容不凡,就是不知究竟长了一双怎样的眼睛。
“手怎么还是这么冷”宋仁面露担忧“我让人再加两炉炭火”说着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咳咳不,不必。”男人阻拦,片刻后终于睁眼,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眼来“再多便要出汗,未免粘腻不堪。”
“二公子”宋仁知他不喜旁人伺候沐浴,恨铁不成钢“便生生苦熬着把命熬没了才好”
“仁叔,你自去吧。”男人勉力笑笑,那张本略显孱弱的脸便顿时多了几分生动,便是装的也醉人。
宋仁知道他在强撑,却又拗不过,再多话也无用。这十二年来,他就没见过有谁能劝动眼前这犟驴,便是对恩师守如山长,这犟驴也多有忤逆。
旁的不说,便说他们时下身处上京都的事实,不正是对守如山长莫回京的忤逆吗
对视半晌,宋仁吹了吹胡子终于妥协“罢了,随你”
说罢当真甩袖离去。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男人叫住“仁叔。”
“何事”宋仁即刻转头。
却见榻上之人眼底一片肃然,并无半丝玩笑“此地是上京都,此处是太傅府。”他顿了顿,指着自己道“此人,是宋茯苓。何来二公子”
宋仁怔忪了一瞬,脸上闪过慌乱,即刻躬身行礼“老奴胡言乱语,自请罚俸三月,望老爷成全。”
宋茯苓已然恢复如常,拿去账册继续翻看起来“下去吧。”
“是。”
前院还有杂事等着,宋仁不欲耽搁转身就走,不料这次依然没走成。不过却不是被宋茯苓叫住,而是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惊扰
“老爷不好了老爷出大事了”
宋仁打开门,对着奔来的门房小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大晚上瞎嚷嚷什么老爷好好在屋里躺着怎么就出了大事月例不想要了”
“不不是”那小子撑腿道“是太子,太子出事了”
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宋茯苓紧张的问话“太子出了何事”
“落,落水”那小子终于缓过来“太子夜游落入临安河如今城里都传遍了”
宋仁惊愕“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就从白塔桥上掉下去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金明池都乱成一锅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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