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苏堤相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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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烟雨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尾尾相衔画舫,尽欢歌无日不笙簧。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世间美景,少出西湖之右,当年完颜亮只为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欲睹西湖风光,便大举兴师南侵,足见西湖名声之噪。元祐五年,大文豪苏东坡出知杭州,率领百姓在西湖清淤筑坝,兴建苏堤,极大提升了西湖的观光性,文人墨客前去一览西湖者趋之若鹜。世人言西湖:四面荷花三面柳,言杭州:一湖春水半湖城,真是把杭州与西湖之美道尽矣!

却说自端平年间蒙古入侵以来,宋国连年征战,江北民不聊生。朝廷却屡屡更换边将,朝令夕改,轻视武人,宋国将士虽奋力抵抗,也是败多胜少。自余玠死后,西川战事连年恶化,两淮和荆湖也捉襟见肘,时人痛惋不已。

暂且不提前方战事,只说这年是宋理宗宝佑二年,公元1254年,大宋三年一次的开科取士在临安府举行,天下士子纷纷赶赴临安,以求金榜题名,临安城自是热闹非凡起来。

自继先泉州辞官,已有时日,金门杨氏一家与继先也已多年未见。是时,杨明昌带着杨亮节和杨海心前往临安,让杨亮节参加今年的科考。那杨亮节本是书香传世,有杨明昌亲自指点,又是勤奋好学之辈,竟一举高中榜魁,得了进士头衔。按大宋惯例,凡士子取第后,进宫授衔,然后结伴庆贺,或等台叙论,或游兴抒怀,或青楼唱咏,总要弄出许多名堂来。

这日,杨亮节授衔出宫后,心情欢畅,便带着小妹杨海心同去西湖游玩。此时西湖边上绿柳成荫,鸟语花香,长堤拥翠,碧波荡漾,游人络绎不绝。远山之青黛欲出云霄,近溪之幽源隐蔽深林;十步一景,变幻无穷;百步一观,连绵不尽。

海心许久未出家门,见到西湖景色美不胜收,欣喜不尽,便撺掇着亮节道:“哥哥,西湖风景这么好,咱们要多玩会再回家,我好久都没出来过了,天天闷在家里,好没意思,要不是哥哥中举,爹才不肯放我出来呢。”

亮节虽然担心父亲挂念,却经不住海心纠缠,便答应下来,“爹是关心你,女孩子家整天想着往外跑,多让人不放心。难得你这么高兴,咱们就晚一会儿。”

海心喜不自胜,“哥哥,咱们去苏堤吧,听说那里最漂亮,也领略下东坡先生的风采。”

亮节道:“东坡先生修苏堤是为蓄水而用,哪里是为了让后人游玩?”

“哥哥真扫兴!”

“好好好,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就对了!”

二人说说笑笑,畅谈着一径向苏堤走去。

此时正值春深,堤上杨柳垂岸,随风飘摇,夹岸桃花沾水盛开;长堤横卧平湖,像一条绿绸将湖水一分为二,大的湖面在春风的抚摸下波光粼粼,小的湖面则波澜不惊,倒映着绿柳红花,格外鲜明。堤上游玩的人比其他各处都要热闹,有的临湖垂钓,有的柳林嬉戏,有的赏花吟赋,不时还有货郎穿梭叫卖。海心一直生活在海岛上,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看到什么都是稀奇的、新鲜的,活像一只刚放出笼的鸟。

亮节道:“海心你慢点,我都追不上你了。”

海心笑道:“憋在家里太无聊,外面真好玩,你快点,看!前面的景色更漂亮。”海心便走便指着前方。

亮节大步紧跟。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前方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位青年,迎湖而立,被柳枝遮住半身,看不清身段面貌,只隐约听得有笛声飘来。游人来来往往,青年似乎全无觉察。

海心好奇,悄悄凑上去,伸着头打探。只见那青年身材瘦高,一身藏青绸袍,腰挂一把长剑,正手握长笛忘情吹奏,笛声随风飘荡,声音中似有一种淡淡忧伤。

海心细细听着,忽然觉得身影很熟悉,情不自禁道:“莫不是继先哥?”

笛声戛然而止,青年收起笛子猛一回头,一脸惊诧,“海心,亮节,是你们?”

亮节也觉得难以置信。海心忙拉住继先问道:“继先哥,你怎么在临安?”不由继先回话,海心又道:“没想到真是你,真是太巧了!”

继先很兴奋,但被海心一直拉着,人来人往的,感到有点不自然,“我是前几天才到的,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杨大叔来了吗?”

亮节向海心使了个眼色,海心羞红脸,放下了手。亮节道:“父亲来了,我们住在岳王胡同里的善德客栈。听说李大哥去了重庆,这会子却在临安,莫非有事要办?”

继先欲言又止,眼神失落,望了眼远处的湖水,平复一下心情,然后道:“余大哥死后,我随灵一起离开了重庆,后来回京口老家,和爹娘待了段时日,本欲就此陪伴二老一生,父亲非要劝我出来求取功名,我不想违了父亲的意思,就来临安了。”

亮节道:“你去没去真州和随州?听说李庭芝大人和张世杰将军很受朝廷赏识,要提拔呢。”

继先轻轻摇摇头,淡淡一笑,“大哥和三弟是有宏图大志的人,我自在惯了,没去打扰他们。离开京口后,我去了趟金州,看看王坚兄弟,待了大概三个月,算算余大哥的祭日快到了,就回临安来给他祭奠。”

亮节叹息道:“余将军死得可惜!哎!”

海心插道:“不是可惜,是可恨!谁不知道余将军是被朝廷奸臣逼死的?”

亮节赶紧止住海心,“你瞎掺合什么,万一传到朝廷耳朵里,要治罪的。”

海心不屑道:“哥哥怕什么?难不成得了进士就得处处小心?你这样偷偷摸摸的,也太憋屈了。”

亮节被海心一说,颇有尴尬之色。

继先劝解道:“海心妹妹性情率真,亮节不必不必放在心上。”转而又问:“亮节中了进士?因今年放榜时我没去看,所以不知有此喜事,真是可喜可贺。”

亮节谦虚道:“还得多谢李大哥当年指点。前日一早,我们同榜进士一起进宫参加殿试,面见了皇上,过几日就要授官职了。”

继先喜道:“我要为你庆贺一下,走走走,咱们一同到望湖楼上喝几杯。”

亮节道:“好!难得李大哥有兴致,咱们就去坐坐。”

于是,三人一同向望湖楼走去。

望湖楼建在西湖断桥边上,是观西湖烟波的好地方,周围绿柳垂波,碧瓦参差,真是半边云山连飞檐,一湖春波收眼底。继先三人来到楼上,靠窗坐了下来,要了几个小菜,叫上两壶绿酒,边说边喝边赏美景。

继先举杯贺道:“亮节虽不善言谈,但做事谨慎,心性秉直,你素有大志,来日必成国之栋梁。来,我敬你一杯!”

亮节举起杯子连忙道:“李大哥谬赞了!我倒是羡慕你的自由清闲。来,咱们一起干了!”

二人一饮而尽,海心忙拿起酒壶,“继先哥,我给你倒酒!”

继先微微一笑,道:“当年,苏东坡的《望湖楼醉书》让此楼名动江南,咱们今日有幸在此楼上一饱西湖胜景,真是快哉!”

海心接过话,吟道:“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我也爱东坡先生的这首诗。咱们现在都来到楼上了,你们俩都是大宋的开榜进士,何不在此吟对几句?也不负了这天光美色。”

继先一听,心血来潮,忙道:“海心妹妹的提议甚好!”

亮节谦道:“苏学士乃我朝文坛泰斗,怎敢在他题吟之处班门弄斧?还是谈谈学问吧。”

继先道:“不过随兴吟对,何必如此拘束?”

海心也道:“哥哥真扫兴,老是天天一幅道学家的样子。”

继先见状,只好道:“那咱们就谈谈学问吧!说点什么呢?”继先想了想,接着道:“当今圣上以朱熹为宗,尊崇理学,把理学纳入科考,亮节对此有何看法?”

亮节道:“朱子学问是人间至道,天理、人伦都有论述,非圣贤不能匹及,圣上这是明道弘法、教化万民之举。”

继先道:“依你所知,哪朝哪代学问道理之说何时最为繁盛?”

亮节道:“列国时期百家争鸣,各派鼎立;魏晋十六国时,儒释道合流,玄学盛行;我朝儒学大胜,各家枝繁叶茂;我以为这此三代学问最为繁盛。”

继先问道:“别的不说,单论我朝,自仁宗朝起,至神宗皇帝,关学、洛学和蜀学争锋,其间理学大胜,相继有周敦颐、张载和二程迭起;其后王安石新学凭借变法,被强行推行到科举考试中,以三经新论为士子必读之书,于是各家偃息不振,深为时人诟病。王室南渡后,又有吕祖谦兴婺州,陈亮兴永康,张栻兴潭州,朱熹兴建州,陆氏兄弟兴抚州,这期间学问繁茂,各派争论交锋,前有朱陆鹅湖之会,后有王霸义理之争,颇为大观。为何?皆是为政者并不因一门一派学问之好恶而肆意打压它派学问。然而现在,皇上却独倡理学,排挤和打压其余学派,以致普天之下皆是朱子之道,岂不是阻断学问发展之举?”

亮节道:“朱子之道直承夫子学说,又将夫子未能阐发的道理论述尽至,皇上又对朱子之学奉若宝典,独尊其学说也是理所当然。”

继先道:“朱子之道自然是大道,我也是读朱子学说长大的,只是用权力来抬升或打压一种学说是不对的,应该让世人去选择。若凭当权者的喜好刻意抬升一种学说,强行让天下读书人都去信奉,倘若一但王权易手,则被其推崇的学问多半也会遭到打击,那时该学问不也成了王权斗争的牺牲品了吗?”

海心不住点头,“我觉得继先哥说得对,刚才我们在湖边玩的时候,开满桃花、迎春、红梅,可要是只有一种花,没有别的陪衬,恐怕就没那么漂亮了。”

继先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亮节无言以对。三人在楼上坐了约莫一个时辰,亮节见天色不早,怕父亲挂念,便要回去。海心让继先和他们一块回善德客栈,继先推辞天晚不宜再打扰杨明昌,说次日一早去拜会。于是三人辞别下楼,各自回去。

且说上次旧话,南会派人去临安盗取《乾坤水战图》后,此图被方仁调包换走,本欲交给兀良合台训练蒙古水军,以备来日灭宋之用,不料在泉州城外的妈祖庙丢失,机缘巧合,被继先得到。其后蒙古在两淮出师不利,为大宋水军所制,于是更欲重寻《乾坤水战图》,兀良合台认为临安皇宫中一定藏有副本,便让飞山沙狐曹翼同漠北双雄查木达和粘合儿重去江南,会齐方仁后,再去皇宫偷图。

南会人马遍天下,蒙古派暗探到临安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岳州,南会虽不知其意图何在,但却知道他们此行定然图谋不轨。是时,杨天问便立即让衣冠堂堂主左宝书、编纳总掌王智和百艺堂堂主史嘉禾前去临安阻止其阴谋,并顺便打探宝图下落,又让船运总掌白礼前往建康府坐镇,集合建康和扬州人马以防蒙古大军偷袭江南。

左宝书三人领命后,随即向临安赶来。左宝书等人赶到临安时,正置临安放榜,便趁着京城喜庆也跟着热闹了几天。

话说就在继先与海心、亮节苏堤相逢的这日傍晚,监察御史丁大全秘密前去右丞相董槐府中拜访,董槐虽厌恶丁大全为人,不知他此来为公为私,但因同朝共事,不好拒绝,便让他进了府。

丁大全谦恭道:“丞相朝政繁忙,为国事操劳,下官难得有机会同丞相一叙。”

董槐道:“丁大人客气了,皆是替朝廷尽心尽力,这么晚了来我府上有什么事吗?”

丁大全道:“没什么大事,下官与丞相同朝多年,却很少闲叙,下官素来敬仰丞相,今日是特意看望丞相的。”

董槐见丁大全厚颜阿谀,想到他与谢方叔等人合谋陷害余玠之事,对他更加厌恶,便道:“我朝有规定,官员不得私交,你来看望老夫,老夫不胜感激,若是被人参上一本,岂不误了丁大人的前程?赵葵和余玠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丁大全知道董槐实则批评自己,便岔开话题,“下官听说前方战事好转,多亏丞相统筹有方。”

董槐道:“西川战事连连吃紧,前日来报说利州路被蒙古攻陷了三城,何来战事好转?”

丁大全便趁机道:“国家危难之时正需用人,下官一心报效国家,却无伸展之地,现在朝中参知政事一职空缺,下官欲效力朝廷,不知丞相可否向皇上举荐?”

董槐冷笑一声,正色道:“我说丁大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找我,原来是想让我帮你求取参知政事。参知政事乃副相,需是大才大德之人方可担任,岂是由我操纵?董某无能为力。若丁大人没有其它事,就请回去吧。”

董槐只得羞愤离去。

夜色渐暗,丁大全乘轿从董府离去,一路谩骂不停。亮节和海心正从望湖楼回善德客栈,恰好和丁大全的轿子擦肩而过,亮节见是官轿,便拉着海心避让,海心听到轿子里骂骂咧咧,口无顾忌道:“里面怎么骂骂咧咧,跟个怨妇似的。”

不想这一语却被丁大全听到,丁大全掀开轿帘一看,便命落轿,道:“刚才是谁说的?”

亮节忙上前赔礼,“小妹口无遮拦,请大人见谅!”

丁大全本就有气没地方出,想要拿他们泄愤,但定眼细看,见海心姿色不凡,略有心动,于是道:“天都快黑了,在街上闲逛什么?”

海心道:“你不也逛着吗?”

亮节连忙拉了下海心,“休要胡说!”

不等亮节回话,丁大全问道:“你们做什么的?莫不是出来混跑的?”

亮节连忙回道:“我们是来临安参加科考的,晚生杨亮节,这是小妹,我们正要回客栈。”

丁大全听后,想了下,道:“你就是今年二甲的头榜进士金门杨亮节?”

亮节道:“正是!”

丁大全听是新科进士,便欲拉拢新人,走下轿,脸色由怒转喜,上前拉着杨亮节的手笑道:“原来是新科进士,老夫是监察御史丁大全,请到老夫府上坐坐!”

亮节并不了解丁大全,只觉时候不早,便婉辞道:“多谢丁大人看重,晚生感激不尽。只是我们出来一日,家父多有挂念,天色已晚,不好再去打扰大人,改日定当登府拜访。”

丁大全又瞥了眼海心,海心见他面色险恶,不想理睬,扭过头去。

丁大全对亮节道:“令妹好生姿色!”思虑一下,打起鬼主意,“进士头衔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天下读书人白头皓首苦读一辈子能有几个取得?可要好好珍惜。你还未入朝供事,不知朝中险恶,要想以后仕途无忧,还需傍好大树呀!”

亮节不住点头,“丁大人说得是。”

丁大全又道:“若你愿意,以后老夫可在朝中多为你说上几句话。”

亮节感激不已,忙道:“亮节何德何能,敢劳大人提携?不知如何感谢大人。”

丁大全客气道:“老夫看重你的才能,不过要是我们能结为姻亲,你以后的仕途可保无忧。”

海心心头一怔,亮节疑惑不解,“亮节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丁大全笑道:“这个嘛,还需令妹成全。”说着便看向海心。

海心聪慧,早已看出丁大全心生歹意,便心起怒火,向后闪了一步。亮节也猜出七八分,惊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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