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阔（1 / 1）

七月的天气难以捉摸，像是难以揣测的少女心事。下午时分一场磅礴大雨倒冲散几分夏日的燥热，人们关闭门窗，躲在破旧却温暖的家里，举起手中蒙着一层灰色的酒杯，谈论着城市的前景、国家的现状，尤其说起近来在军事装备方面最新的成果，都不由自主的共同浮现出骄傲的神情，正在前不久，一项机械改造实验成果向公众展开，人类或许能通过机械改造方式跳出自然进化与天赋血脉的禁锢，普通人也能通过改造获得超出凡人的力量，这也给予这些底层人民抬起头的资本，酒馆里也时常听见一群人吵吵嚷嚷着机械改造的广阔前景，就连酒馆老板有时也会加入到热闹的讨论中。

但这对于方夜明来说还是非常遥远，作为一名大灾难之后幸存的孤儿，他和一群和他几乎同样遭遇的孩子一同安置在连江孤儿院。此时他正坐在孤儿院昏暗的教室里，心不在焉的听着讲台上的老教师解说着最基础的算术，这种课程他也听了许多遍，但由于是整个孤儿院的孩子都要在这一间教室里上课，授课的教师也只能进行一些基础的教学。在一群明显没长开的孩子里，看起来已经成年的方夜明有些格格不入。台上的教师瞥了一眼走神的方夜明，倒也没搭理，依旧自顾自的说着枯燥无趣的算术。

外面雨下的很大，方夜明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焦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催促他赶紧离开教室。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忽然歪着头看着方夜明，女孩栗色的头发柔顺的披在肩膀上，娇小俏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关心的神情，方夜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却招来女孩嫌弃的目光，却也没有被拒绝。

“在想明天的筛选吗？”女孩关切地低声问道。按照惯例，明天就是上面派人前来挑选未来的神将的日子，如果能成为一名神将，也意味着能够掌握各种超自然的力量，身份地位也会凌驾于普通人。更重要的是，成为一名神将后便可以直接担任军官，掌握实权。

“是的吧”方夜明回复一句。

“其实也不用担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一定会成功的”

“嗯，一定的。”

才怪呢，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方夜明心里默默念道，如果明天依旧不能通过，这也意味着方夜明必须要前往新兵训练营去当一名普通士兵，这也意味着这辈子最多成为阵亡名单上一个鲜红的名字，成为战损报道里一个微不起眼的数字，甚至连一座属于自己留给后人祭拜的墓碑都没有。想要通过战功向上攀升？别开玩笑了，每年在对抗神骸的战场上阵亡士兵数万人，靠着军功爬上将军的十几年来也仅仅只有一个。方夜明看着窗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你托付我的事情我可真没办法了。”

因为明天就要进行筛选了，连江孤儿院的院长特意拿出自己微末的储蓄，给每个孩子额外加了一份鸡腿。冯院长是个微胖的老妇人，戴着一副用胶水修补过的眼镜，穿着一套洗的发白的蓝色外套，此刻她正借着窗台前微弱的光线翻阅着一本陈旧的书籍。随着远方传来几声悠扬的钟鸣，她放下手中残缺破损的书本，走到教室门口微笑地和刚好离开教室的老教师问候几句，随后向着周边孩子喊道”开饭啦，孩子们，现在快速排好队准备吃饭”。听到院长的话，孩子们立刻停止了手上的事情，井然有序的在昏暗的屋子里排成队伍，有序而迅速不亚于一些士兵操练。

“哇，今天有鸡腿唉”不知前方有谁喊了一声，方才还秩序严明的队伍有了骚乱，有的孩子甚至跳起来想要看看今天的伙食，但雨天室内昏暗的光线使他并不能看的真切。

“保持安静，不许乱动，不然今天就不给他鸡腿了！”院长见到骚乱立即喊了一声，吓得孩子们立即保持严肃的表情，不过还是有几声窃窃私语“院长今天怎么会给鸡腿啊？”“也许今天是春节？”“不对，我听说火鸡节吃鸡腿的”“那是感恩节哦”似乎是炫耀自己的博学，略高几分贝的声音传到院长那里，男孩仿佛意识到什么，偷偷向院长方向看去，却见院长给自己一个狠狠的瞪眼，立即挺直胸膛，模仿士兵站岗时一样笔直的身姿。

看到这些场景，排在队伍最后的方夜明也忍不住一丝笑意。他知道明天应该是军方前来挑选具有潜力的孤儿的，专门的人士会拿着一支棒球棍一样的仪器，在他们身上进行检测，如果仪器闪耀光芒，那就意味着成功通过筛选，但要是毫无反应，那也就说明没机会了。方夜明不明白这中间的原理，但已经经历八次筛选依然没被选中，他对成为神将的希望也变得渺茫，虽然当士兵也可以凭借军功升阶，但熬过无数次战场的厮杀还能幸存的机会也何等渺茫。

今年是方夜明最后一次筛选，按照规定，只有十到十八岁青少年具备参与检测的资格，如果明天依旧不能通过，那方夜明恐怕只能去当一名普通士兵了。

漫不经心的向前走，很快队伍就剩下方夜明一个人了，抬头一看，院长表情十分严肃：“夜明啊，过了明天你就要去前线了，记得在士兵训练时候要听从指挥，和其他人处好关系，千万不能闹小情绪。虽然当不了军官，但当士兵依然是光荣的，冯姨这些年也是看着你长大，对你是最放心也最放不下心的啊！”说话间，将晚饭盛给了方夜明，随后微微叹气，便端起空荡荡的菜盆和剩下的一些米饭离开了。

方夜明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一个鸡腿，鼻子倒是没来由的一酸。

远方传来两声悠悠的钟声，现在的时间是九点钟。自下午下起雨，到现在仍未停歇，夏天的雨水通常来的快去的也快，雨水一旦不停歇，那往往是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起码在方夜明的印象里是这样的。方夜明也不敢深思，只能在安静地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世界，雨夜的深邃犹如鬼窟，万千厉鬼拍击着窗门，劲风裹挟着箭镞般的水珠四处冲撞，突然一道巨大的雷霆撕开天际，让方夜明短暂的看到窗外的场景，院子里仿佛站立着一个长发女人，她穿着鲜血般明艳的礼裙，黑色的长发铺到脚底，犹如俯瞰众生的女帝，隔着雨帘方夜明似乎却能看见她毫无血色却又惊世绝艳的面庞，女人闭着双眼向他展开臂膀，像是要与许久未见的故人相拥。方夜明真的如被催眠一般做出迎接的动作来回应女人的召唤。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夜明，你怎么啦？”方夜明猛地一激灵，却发现窗户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自己举起双手就要一跃而下，雨水顺势砸在自己脸上，疼痛让他回归清醒。身后的女孩快步上前踮起脚关合窗户道：“怎么回事啊，难道你也是想跳下去当懦夫嘛！”方夜明顿时不知该怎么回应，难道说是看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神在向他招手？这简直是在说自己思春已经产生幻觉了嘛；或者说仅仅是想打开窗户拥抱自然？脸上依旧清晰的痛觉提醒着他这是何等蹩脚的借口。一时也想不起更好的说辞，却也不想被认为是承受不了压力想要跳楼，方夜明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应。但身前的女孩可不答应了，“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枉我当初以为你多么有担当呢”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一头还要多的女孩更是一脸震撼，这种说辞倒是像一些女孩对负心汉说的话，如今竟然从面前一个妹妹大小的女孩嘴里说出，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

“那个，安可，今天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哼，不知道是谁明天之后就要离开了，人家那么担心他，他可倒好，居然想当懦夫！”

“嗯，听说宋明新自学的木雕，今天拿出来的的虎雕却像条被打肿脸的猫”“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跳下去我怎么办啊，当初你可是说好要一直保护我的！”面前的叫做安可的女孩却丝毫不被方夜明的话带偏，言语里几分幽怨。

“那个我其实只是想看星星来着。”

“你骗人，大雨天夜里哪里会有星星”

确实，外面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会看到星星呢，方夜明自嘲的笑了笑，随意扫一眼窗外，无尽的漆黑仿佛在讥讽他的口不择言。突然，如同幻觉一般，方夜明竟然真的看见漫天的星光闪烁，无穷的星辰一同绽放着迷人的光芒，紧接着是一场壮观的流星雨，在方夜明人生记忆里从来没见过的浩大声势的流星雨，星辰成百上千的从天空划落，拖着各种奇异色彩的尾焰，像是旷野飞驰的骏马，英俊的骑手挥舞着各色的绸带，将漆黑的夜空渲染成华丽的魔法仙境。只是此等壮景，似乎并没有其他更多的观众鼓掌喝彩，只有方夜明在窗前再次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