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马饺子下马面(1 / 1)
一通热水澡泡下来,连日骑行的疲累尽皆散去,浑身那叫舒坦。
丁家少爷的衣裳有八九成新,质料做工都不错,大小胖瘦也合适,丁朝宗穿上后被自己的古典造型帅到了,拿着镜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半天不撒手。
他决定上街逛逛,给邹家大小姐买点项链耳环胭脂水粉啥的,既然是未婚妻,既然半年不见,总得表示表示才好。
丁朝宗把那十两纹银揣进怀里,穿过月亮门来到前院,见丁余氏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羊腿,便上前道:“娘,晚上吃羊肉?拿来吧,我帮你拎过去!”
仁宗年间,猪肉还不怎么受欢迎,直到几十年后大文豪大吃货苏东坡研发出东坡肘子东坡肉,才摆脱“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的尴尬局面,逐渐走到千家万户餐桌上。
至于牛,在农业社会是极重要的劳动力,历朝历代皆不允许私自宰杀以为食,“小二,切两斤牛肉”是《水浒传》里好汉们的口头禅,却从未真实发生过。
这时候在猪牛羊三牲当中,以羊肉为上品;这时候的羊肉并不便宜,能实现“羊肉自由”的必是中产以上的家庭。
年轻人再次为落脚丁家感到庆幸,几乎要在心里唱《感恩的心》了。
“你别动手,小心衣服弄脏喽。”丁余氏上下打量儿子,嘴角漾出笑意,“这就对了嘛,胡服哪有汉服看着顺眼。”
丁朝宗跟着来到厨房。
羊腿挂在院子里风吹日晒硬得像石头,丁芳从嫂子手上接过去掂了掂,“咣当”一声扔进木盆,夸张道:“好家伙,家里要是进了贼,这一腿砸过去,贼人怕不要头破血流,脑袋开花?”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丁余氏嗔怪道。
“瞧我这嘴!”丁芳也觉得不妥,转头看向侄子,“晚饭还得一会,这就休息好了?”
“大白天睡不着,出去转转。”丁朝宗伸了个懒腰。
“去吧,去吧!”丁芳挥挥手,“今天开饭早,别走太远。把杜伯叫过来,省得我扯嗓子喊。”
管家杜山在院墙下给藤萝松土,背影看上去相当壮实。
可惜腿脚残疾。
丁朝宗纳闷得很,管家这角色,起码得身体健全吧,怎么弄个腿脚残疾的?做事不方便不说,外人观感也不好。
胡思乱想之际,杜山已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他。丁朝宗心里发怵,忙道:“杜伯,娘和姑姑叫你去帮厨!”
“知道了。”杜山的语气还是不冷不热,“少爷要出去?”
丁朝宗点点头,急慌慌走掉了。因为对狗子亮刀,他在管家面前有些心虚,不愿意和他独处。
杜山把大门关好,一瘸一拐朝厨房走去。管家心里有数,太太她们是叫他去擀面条的,上马饺子下马面嘛!
上马饺子,是指亲人出远门以饺子饯行:从形式上看喜庆热闹;从内容上看,营养美味;从寓意上看,出门多为求财,饺子正是元宝的形状。
下马面,是指亲人远道归来以面条接风:面条形状细长,意味着长长久久吉祥安康;更以面条喻绳绑住亲人的腿,好在家里多待些时间,多享些亲情。
也叫出门饺子回家面。
擀面条有三道工序:和面,擀面,切面。重点在和面,面和好了面条才筋道,归根结底是个体力活。杜山腿脚不便,手上却有力气,擀面条是把好手,就算太太她们不叫,他忙完也会过去帮厨的。这份眼力见他有。
厨房敞亮得很,一边是灶台,灶台旁搁着案板,另一边放着吃饭的八仙桌。杜山在案板上和面;丁芳姑嫂在灶台上拾掇羊腿,说着闲话。
“嫂子,你有没觉得,少爷这次回来像换了个人?”
“嗯,个子高了,身体也壮了。老话说得没错,二十三窜一窜,二十五鼓一鼓。朝宗今年十九,还有得长。”
“性格似乎也含蓄了许多,话少了,不怎么开玩笑了。”
“阿芳,他都十九了,别人这么大都结婚生孩子当父亲了。”
“嫂子,我跟少爷讲过了,吃完饭去和邹家大小姐见面。”
“邹霖这姑娘知书达理,长得又排场,让朝宗打起精神,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嫂子瞧你,净长别人家志气,灭自己家威风。邹霖姑娘是很好,咱家少爷也不差呀,饱读诗书,一表人才。老杜,你说是不是?”
杜山诺诺连声:“是,是。”
姑嫂俩把羊腿洗净切好下锅,杜山已经把擀好的面条摊在案板上了。丁芳大声道:“老杜可真是个麻利人,哪个女子要能嫁给你也是有福了。”
杜山红了脸:“弟妹莫要笑话,哪个女子会看上我。”他和丁芳死去的丈夫成禧是结拜弟兄,因为年长,所以叫丁芳“弟妹”。
二人同在大名府经略杨文广手下当差。这杨文广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抗辽英雄杨业老令公的孙子、被契丹人唤作“六郎”的杨延昭的儿子。
婚后没两年,成禧血染沙场壮烈牺牲,那时海棠还不记事。孤儿寡母在边关没法生活,丁芳这才回到应天府寄居在哥嫂家,把女儿改成丁姓。
成禧阵亡,杜山也受了重伤,命捡回来了,腿脚却不利索了。杜山家境贫寒,孤零一人,原指望在边关拼杀搏个封妻荫子,没曾想成了残疾,婚姻便不做指望,经丁芳介绍在丁宅做了管家。
说是管家,不管钱不当家,只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丁家老少爷们不在的日子,自家的伙计,还有街市的泼皮,时不时找些麻烦添些乱子,丁芳姑嫂里外吃紧招架不住,多亏有杜山在才没酿出大问题。上过战场的人到底不一样,敢动手,有煞气,镇得住。
丁余氏瞅一眼小姑,对管家道:“杜伯,我来做红娘,给你介绍一个好女子,怎么样?”
杜山脸更红了,嗫嚅道:“太太取笑了。”
丁余氏道:“杜伯,不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杜山垂下头,默不作声。
丁芳一阵冷笑:“怂包,冲锋陷阵的劲头哪儿去了?”
杜山头垂得更低了,似乎要低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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