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灵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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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如果回归自然不是它的宿命,那活着究竟为了什么?错在创造同时毁灭它的人,还是它自己?

大雨,海鲜市场。

周末的人流量极大,拥挤吵闹,加上人人都撑伞,走路的时候甚至会被掀一身水。这一条街很乱也很脏,两侧都是水产店,爸妈在选海鲜。

我漫无目的地瞎逛。

第一次来,周遭都是令人难受的腥味。这是条老街,沥青水泥路,坑坑洼洼,遍地是浸湿的塑料袋,揉成一团沾满污泥的餐巾纸,已经被路人踩得面目全非的死蟹死虾,地上根本没有落脚点,我有些不习惯也不喜欢在这种大型市场。

死蟹,八条腿被踩的七零八落,满地都是,腹部已经被碾扁,蟹黄和蟹腮被挤出来,摊在蟹壳边上,虾,只剩肉泥。整条路上不是裂开的蟹腿虾皮,就是血肉横飞的死鱼,没人管。一家店铺里,皮肤黝黑穿着绿色围裙的老板娘,带着塑胶手套,手里拎着一条还在垂死挣扎的白条,腹部朝天,泛白,已经被水泡胀了。

她熟练地把那条鱼扔出去,摔在门口的石板上,白条没再动弹。几个跟着爸妈的小朋友快速围上去,拿小棒戳戳那条鱼,只见鱼的尾鳍拍了一下坚硬的地面,做最后的挣扎。

小朋友玩了一会儿,也对这个奄奄一息的“玩具”没了兴趣,陆陆续续跑开。

在鱼商看来,这种事情不过是家常便饭;在小孩儿看来,这些生命不过是一瞬间的玩乐;在路人看来,这种横在路中央快死的水产不能买。

我心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为这条死鱼空荡,还是因雨天,因腥味。我不打算停留太久,找了没有尸体的地方落脚,也钻进了父母买水产的那个铺子。

店里没开灯,挺暗的,老板看样子五十岁出头,胡子蜷在下巴和人中处,黑色又微微透出些灰白。他眼神很涣散,眼白有些浑浊,看不清神色,只有沧桑和骨子里渗出来的老练,应该也是干这行的老人了。顾客在店里进进出出,冬季,所有人都穿了一身羽绒服或呢大衣,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走动,难免会有擦擦碰碰,所有人都不想让自己的衣服沾上鱼缸和各种桶箱上的脏水,两只手包住衣服两侧,拉拢到中间,尽量远离有水的地方。挤来挤去,攘来熙往,吩咐老板和几个年轻的打工小伙子给自己捞鱼。老板一刻不停地喊话,顾客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要的水产,小伙子相互招呼着说说笑笑。

听得人耳膜疼。

这种场景,从这批发市场建起就有了;这种工作,从他们第一次干就习惯了。批发市场的生活,和外面截然不同。我上一次来这种大规模的市场还是五六岁的时候。我常去商场,常去写字楼,从没见过这样的排场。上小学那会儿,周末我会和母亲去小区附近的菜场买菜,小菜场没有吆喝,没有喊话,没这么拥挤,没这么混乱,但反而这份混乱,更让人亲近。这是人世间的真容?还是井井有条的社会背后没秩序没管理的死角?

店里,走道是u形的,从外往里延伸,中间三条长道,摆了两层鱼缸,种类繁多,我叫不出名字。有的身上布满斑纹,有的身上光洁只是单色。我在一缸鱼面前站定,这种鱼我叫得出名字,是多宝鱼。扁的,黑绿色,最大的特征是两只眼睛长在同一侧,挤得要命,看着略有敌意,或是,一种恼怒?嘴角被向下拉扯,形成一道弧线,写着明显的“不高兴”。

我看着这些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情,一瞬间有种想笑的欲望。他们一个叠在另一个身上,整缸鱼挤着远看就像一缸墨水。这种拥挤,应该比店铺里顾客的摩肩接踵还要水泄不通。这些鱼眼睛很大,眼白和眼珠都可以区分开来,所以能分辨他们的视线看向哪里。他们好像都在看鱼缸外面,看店铺的外面,往外看,一直看到不能再远的地方。一瞬间,我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笑意戛然而止。我明白他们在看什么——看未来,无法期待的未来。

鱼没什么记忆,没有情感,虽说这只是人类的理解。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连掌握自己存亡的资格都没有,连自己怎么出生怎么死去都不知道地活着,不会快乐。

鱼,虾,蟹,人们口中的“水产”,人们意识中的“桌上菜”,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选择,一生唯一的价值就是被倒进锅里,在油里,在香料里绽放自己的生命。尽管什么都没有,也并不说明他们在被摁在案板上时,被刀锋开膛破肚时没有痛感,没有恐惧,不想挣扎,不想逃脱。

我左顾右盼地又看了看周边的鱼,斑纹鱼,纯色鱼......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他们的表情都一成不变,眼睛里看不出思绪,或漫无目的地游弋,或静默地沉入水里。一直等到伙计把自己捞出去,在那张布满同类气息的绿色网兜里扭动,挣扎,然后被装进袋子用棍子敲打,再倒出来,刮去鳞片,处理干净......

它们的一生没有百样千式的经历,没有奢望,没有苦衷。平凡平淡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生命的灵动。

“小朋友看什么呢?这是多宝鱼,好吃的,你要不要叫爸爸妈妈买一条?”那个老板。也许是看我在这呆呆站了半天觉得有些怪。

“啊?不用不用,谢谢。”我转过头,看到的人流有些模糊。

我漫无目的地走出去。脑海里那些鱼的眼还在楞着,它们在无声地嘶喊。

冰冷的雨水淋到了发梢上,我又退回到店铺门口的雨棚下。

行人还在川流不息,路上的横尸又多了些,一个橘黄色衣服的环卫工人拿了个干草编的扫帚把尸体扫到街的两侧。没有人管这些东西的死活。它们算不上生命吗?算得上。那为什么会这样死?为什么没有人为它们垂泪?我在想这个问题。许久后,我发现,人会为人的死而悲痛,为犬会,为猫也会,因为在人的意识里,他们更像生命,或者说,他们更有灵魂。灵魂这种东西,恰恰需要智力,记忆,最重要的莫过于感情,生活的故事。

它们没有,所以它们的生命无足轻重。对它们来说,自然是它们渴望但又一辈子都回归不了的归宿,因为它们无法主宰自己。自然选择,没有给他们机会判断自己的去向,没有给他们回归的自由。

几只死虾滚到我脚边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退开。

是啊,我也只是把他们被当做食物看成天经地义的事的人罢了。

人之所以为人,动物之所以为动物,是自然的取舍。

人间,无数的人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人生是命运给的吗?出生入死只是走个过场吗?

不是。

从出生开始,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开端都有喜有愁,有平坦有崎岖;这并不代表一个人这辈子的何去何从。

有人说:“人生如戏。”人生总有起起落落,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的意料之中,有的措手不及,但人总能找到解决它的法子,19世纪最杰出的德国哲学家马克思认为,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可以有意识和有计划地生产自己的生活方式。

鱼,选认命;人,可以不认命。

贝多芬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奇才,上帝却早早夺走了他的听觉;屈原是一位严苛自守的忠贤之臣,可命运偏偏要将他安排在腐败的政境之中;马云创立的阿里巴巴是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而他最初也不过是一个没背景学历不高的普通人。上帝还打着主意想要让辛弃疾认命,让陶渊明将就。认了命,活人也就这么死了。认了命,最后微弱的希望之光也就化在黑暗之中。为什么要将就这令人无奈郁闷又不公的命运。

人可以在这一辈子漫长的时间中把自己的价值挖掘到极致,精神和思想是人能拥有的最大财富;然而动物的价值无非就是一出生就自带物质财富,而那些财富也并不属于它们,总有比自己食物链位置更高的动物能掠夺自己的财富,它们无法违抗。

不认命,是每一个人生来的本能。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生下来就已经注定好了一生,不管你之后经历的是苦难折磨还是富贵安逸,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命运。”我们总是喜欢拿“顺其自然”来敷衍人生道路上的荆棘坎坷,却很少承认,真正的顺其自然,其实是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而非两手一摊的不作为。

不认命,是生的证明。

不愿意苟活,不愿意面对不合理的安排,不愿意说就这么算了。不认命的人是对自己人格与底线的忠实信徒,他们不被上帝所左右,他们相信只要是自己举起了手就一定可以碰得到天空。

生而为人,是幸运,我们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站在了智慧的最高点,我们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与归宿,人人都有苦衷,事事都有无奈,不羡慕别人的辉煌,也不嘲笑别人的不幸。人这一辈子,机遇不同,幸也好,不幸也罢,只要还没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总有下一条路可选。

每个人都可以找自己的路,从来到这个世界,到回归本心化为灰烬,无时无刻不在创造价值,生命的价值,正是在跑好自己承担的这一里程中体现出来的。人的生命虽然有限,但人用生命所创造的价值,却可以与世长存。

弱小的生物链底端的动物只有认命的路可走,它们回归不了本心,那就选择在活着的时候好好活。

泰伦提乌斯说:“有生命,那里便有希望。”

世间有无数生命,愿这些自由的生命找到最好的归宿,愿自然给他们一个最好的回归。

雨还是很大,天还是很阴沉。

店铺里的光线又黯淡了几分。

父母打包好鱼,我撑起立在店门边的伞,朝无尽的雨走去。

天晚了,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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