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经历——不相通(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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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虽然怒火熊熊,但出了门以后,还在开着的走廊窗户刮来的一阵冷风却让我猛然清醒了起来,也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等我走到那间病房附近时,才发现除了门外围着的一堆过来提意见的人以外,屋里的两位妇女竟已经吵起来了!

生病的那妇女说话很难听,让还在哭哭啼啼不停的妇女滚出去哭,说影响她休息了,而原本和护士一起劝慰妇女的男人,冷着一张脸坐在自己老婆床边不说话。

门外围着的一群人也没了刚才看到老头死去时的同情与悲悯之心了,就那么冷漠看着,时不时也有人插一句,让死了父亲的妇女别再吵吵了,但基本上没有人帮哭泣的妇女说话。

看到这里,可能没经历过的朋友会有些疑惑,都是在一个屋一起住着的病友,生病的那妇女咋就这么不体谅隔壁刚死了亲人的妇女呢?而同住一层楼的这么多病人家属,为何也不体谅一下人家的背痛呢?

难道大家都是些混蛋吗?当然不是!这其中是有些原因的。

这原因我倒是可以跟你解释一二,也就是我个人对于鲁迅那句著名的悲欢不相通之说的理解了。

…………

首先,这是十五楼,神经外科病房。

住在十五楼的,有想像我爸这样因为干高空活摔落而大脑受伤的,有因为车祸大脑受伤的,也有许多因为三高问题而突发脑血管问题而进来的中老年人。

无论是因为什么伤势,什么原因进来的,但起码十五楼住着的人,有很多是脑震荡或脑出血的病症,而这种情况呢,就比如说我爸,我照顾他时都不敢说话太大声,生怕声音太大又会让他觉得头疼。

对他们来说,最需要的就是用着药,尽量进行没人打扰的静养,多休息。

可问题在于,大脑里的疼痛往往让他们很难入睡,基本上都是干熬着,偶尔睡一会,然后隔不久又疼醒。

所以这妇女这么大半夜的一直哭个不停,肯定会让躺在隔壁病床的女人头疼的很,物理意义上的头疼,然后又会让她休息不好,恢复的变慢。

而且,据我后来了解的另一个原因吧,其实女人骂这个哭丧妇女有一部分也是心疼自己的老公。

那会医院防疫政策卡的很严格,除非是像我爸这样明显表现出狂躁症状且一个家属加护士难以制服的情况而允许我呆着以外,其余病房里倒是没有特例,全是一个人陪护,白天到黑夜,没人接替的。

当然,我也是每次都要做核酸的,而且得趁晚上才能过去,白天就赶紧回去,名义上是探望。光是做那么多次核算的钱,都花了不少。

但在我们这种贫困县,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我们这样无眼前之忧而可以把所有钱都用到救人上的,他们还有各种各样的困难。

生病的妇女的丈夫,就是在县城一家建筑工地干活的。男人白天要去工地干体力活,晚上还得照顾老婆,休息不好,熬了那么几天,整个人眼看着走路都开始虚浮了起来,熬的很辛苦。

为了这点,女人虽然平时不多说什么,但心里也不好受,几次要求出院都被医生给拦下来了。她也是实实在在心疼丈夫,担心把他给熬坏了,于是才有了我听到了她喊哭丧妇女滚出去的这话。

门口其他的人其实也都跟我,跟这生病女人的情况差不多,是出于对病床上的家人的担心才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当然不会去帮着“罪魁祸首”说话,甚至说的阴暗点,我估计不少人都巴不得这个死了亲人的妇女被赶出去,免得她继续吵吵闹闹影响了自己的亲人。

…………

我们那么多人在门口看着,屋里又有那生病妇女在破口大骂着,哭哭啼啼的女人不但丝毫不停歇,还哭的更加凄厉了,任护士再怎么劝也没用。

妇女这么哭闹时间一久,那个白天我曾见她复习准备考试的小护士也不耐烦了,干脆就不说话了,只站在一旁,也成为了我们的同类一般,冷漠且略带嫌恶的看着一个刚失去父亲的无助女人孤身在病房里倾诉着自己的悲痛。

我想大概是曾有过那么一刻的,我为此感觉到惭愧,感觉自己是冷血不近人情的,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一般。

但当我想到我爸为了挣钱供我读书而干高空活出事在病床上躺着时,想到这妇女的哭声会影响他的休息与恢复时,我就再没了半分惭愧之心。

我不是无情,但既然世界只允许我把这份爱与悲悯注于一处时,我当然会选择为了我付出了一生的父母,而不是对他人滥发同情心,置自己最亲的人于不顾。

可能也就是那因惭愧而动摇却又迅速为了我爸而坚定的那纠结一刻吧,我想我大概是理解了人类悲欢并不相通这句话的第一重含义吧。

…………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领悟,似乎是一种无情却有情的感觉,对我这个主体之外的某些事物的无情,对我这个主体最迫近的某些联系的有情。

当然了,这是以我为他者而言,是那失去父亲的妇女的悲让我并没有生起太多同情,是悲欢的主人公的悲痛并没有让我这个他者相通,也就是第一层意义了,第一种视角。

但悲欢不相通这话其实是隐含了两个主体的,悲欢的主人公与旁观者,而这两者的身份又是可以互换的,旁观者也会在此后某个时刻成为悲欢的主人公来面对旁观者的冷漠或厌恶。

很巧和,依旧是在我爸住在十五楼的这十七天之内,我竟又机缘巧合的作为了悲欢之欢乐情感的主人公而去领会了其第二重意思,去站在病房里看向病房外那个冷漠站立的我。

当我看到站在门口满脸嫌恶的看向屋内的她时,突然就有了一种很奇妙且难以言表的感觉,自己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自己的行为与想法在自己眼前重演,似乎一种深度的自我省察一般。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爸入院的第九天吧,我爸床隔壁那张挨着厕所的病床,突然住进了一位轻度脑震荡的五六十岁中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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