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女飞白(1 / 2)
当管府的马车停在沧州冯家老宅的大门前,管飞白就知道,她该离开外祖的庇护,去往京都走自己的路去了。
记忆懵懂时,她就留在外祖身边,跟着外祖从陇佑迁到平川,最后跟随告老的外祖来到沧州冯家老宅,她的衣食住行和教养皆受外祖细心照料,比起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管飞白早已将外祖冯程芳视为至亲。
临行之时,管飞白早已泪落如珠,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外祖父不肯撒手离去,冯程芳轻轻拍打她的背,如同哄说孩子般安抚道:“都是大人了,回家是高兴得事,怎么还哭起来了?”
说着,冯程芳用枯瘦的双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抹去,不等她说话,一手便将她推向管府来接她的人堆里。
“去吧,别回头!”
管府来的嬷嬷丫头们接过管飞白,便顺势将她半推半拉地簇拥上了马车,管飞白一边哭着一边急急地撩开车帘子探头循着冯程芳的所在望去。
冯程芳萧长枯瘦的身体微微向前佝偻,鹤发苍颜,见马车已动,他一边毫不犹豫地挥手让她去,一边已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舍,在她渐行远去时早已老泪纵横,他颤颤巍巍地蹲下,竟悲伤得哭出了声来,他何尝不知,这一去,再见无期,他再不舍,终究是要放她离开去奔前途。
夜幕未至,京都升平巷的管府早早地就点亮了灯笼,知道管家的嫡长女今日要回来,府里的当家主母武霈思提早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从吃穿住行到院里伺候的丫头和嬷嬷,无一不是亲自操劳安排,连管夏延见了都不得不从心里更加爱重她的贤惠。
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女,且有十多年未见,管夏延带着一家子站在门口等着,心里边又高兴又紧张,不自觉地将外衫都用手理了好几回。
在管飞白回来前,管疏青是家里唯一的嫡女,外公又是当朝宰辅,自是十分尊贵,哪里看得上被养在乡下外祖家的姐姐,即使事前管夏延曾告诫他们要尊重长姐,一向恣意惯了的管疏青哪里听得进去,只随便穿了身常服就出来了。
先是远远听见哒哒的马蹄声,管府的门房赶紧地从外边跑回来通报接大小姐的马车已经到了,管夏延一听,心切地拉着武霈思的手上前探望。
马车自远而来,缓缓停下,随行的嬷嬷将马车门打开,搀着一个身量纤纤穿着小花短衫和天青长襦的少女来,满头青丝只戴了一只银簪和两朵秀小的绢花。管疏青不由地将她的打扮跟身边的橦黄作较,无论是衣裳的料子还是式样都显得粗劣俗气,哪像个官家嫡女的样子。
管夏延见到自己的女儿,急步上前伸手想帮忙扶她下来,管飞白看也没看便将手搭在自己的侍女身上缓步下来,让管夏延的手落了个空。
想着大约是许久不见父女俩还不够亲近,等过些日子就好了,管夏延生硬地收回自己的手,慈笑地看着她。
管飞白站稳了身子,不等管夏延作介绍,便颔首向二人屈身拜见道:“管氏女飞白向父亲、大夫人问安。”
管夏延想着沧州那边礼教不严不及京都,挂着笑脸对管飞白纠错道:“飞白错了,什么大夫人,她是你母亲。”
管飞白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头来,眉目清冷高傲,面容似雪,唇色如梅,娇而不妖。
她并未多看他身旁的武霈思,而是抬头直直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轻声细语地问道:“飞白才从沧州外祖家回来,父亲这么快便忘了?”
只这么轻轻一说,管飞白便叫管夏延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武霈思连忙打圆场,说道:“飞白一路颠来定是十分疲累了,你父亲可盼着你了,拉着一大家子早早地就等在门口,就想早些见着自己的孩子呢。”
“是吗?”管飞白微微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簇人身上,微笑道,“他们是?”
武霈思笑呵呵地向他们招手让过来:“都来,见过你们的大姐姐。”
管疏青懒懒地扶了扶发间红光烨烨的珊瑚钗,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管将朱和其他三个庶子庶女们跟随在她身后。
浅浅地看了一眼,管疏青才敷衍一般地朝她行了见礼,管将朱也跟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姐并不友好,虽未有一言,但他的轻蔑之意已然写在脸上,唯有庶子庶女们对她但是恭敬规矩。
“这是你二妹妹疏青。”武霈思将两个子女拉到管飞白面前介绍道,“这是你三弟弟管泓,你们年岁相差不大,大约能说到一块儿去,日后若觉得待在家里无趣,便教他们带你出去散散心,这俩皮猴子总能找到好玩的。后边是管沫,胭之和兰与,也是你的弟弟和妹妹。”
说到玩,管疏青抬眼微微打量了她一霎,心里生出心思,开口问道:“不知姐姐喜欢玩什么,缠绢还是研香,可喜欢插花?”
见管飞白被问得一愣,管疏青有些得意的以绢掩嘴轻轻笑了起来,又作恍然,道:“难道沧州不兴京里的这些玩意儿,不知沧州的官家小姐们玩的是什么,姐姐得空得教教我。”
“不急。”管夏延十分关切地对管飞白道,“先等你休息几日,家里准备好了饭菜,我们先回家吃饭,可别把你饿着了。”
管飞白微微点头回应,并未再多说什么,只要大家相安无事,能过得去的就算了,她不喜惺惺作态,也不想招惹是非让沧州的祖父为自己担心。
赶了一路,她确实饿了,满桌子的菜大多是沧州的菜色,管飞白能猜到这大约是父亲管夏延的意思,只是不知他是真为了管飞白这个十六年来都不曾见一面的女儿,还是为了对自己的那份愧疚之心稍作安抚。
环顾一周,府里管事的人大多都叫到一旁候着了,只看他们身上的衣料样式和发钗便能对她们的身份猜出一二来。虽说是为她接风洗尘的团圆饭,但饭桌之上却未见管沫和管胭之管兰与两姐妹,三人与家中的奴仆们站在一处,除了身上的衣裳华贵了一些,其它的好似与那些候听的奴仆无二差别。
顺着管飞白的目光看去,管疏青刻意扬着声音道:“自古嫡庶有别,尊长有序,家里主人吃饭仆人要在旁边听着吩咐伺候着,这是本分也是规矩,姐姐要早些习惯才是。”
管夏延给管飞白夹了一块青笋放入她碗中,对伺候在侧的庶子女没有丝毫在意,反而温声附和,提醒道:“当今陛下最是重礼,一切当依礼而为,你以后会时常和弟弟妹妹们一样与京中官眷交往,也或进宫谢恩,这宫里和京里的规矩你也要早些知熟,等你这几日休息好了,为父就将退殿的佟掌使请来给你授课。”
“是。”管飞白轻声回应。
“那昌平候府的花会要一起去吗?”管泓问。
“你这孩子,还怕把自个儿姐姐漏了。”武霈思笑着怪说道,“那花会就在三日后,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几个小孩子家家摘花玩,你姐姐才回家需要好生休养,你就不要拉着你姐姐去凑这无趣的热闹了。”
管夏延接过话来教训道:“不好好用功作学问,成天想着往外跑,还有一年就要大考,若是上不了榜,以后就不必出门了,省得丢人。”
管飞白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一家子,脸上虽未露痕迹,心里却十分恶心,明明厌恶她的存在,却虚情假意地演着阖家团圆的戏,想想今后要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管飞白心里闷堵得慌,虽然还有些饿,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搁了碗筷,管飞白缓缓起身向管夏延告了礼,说道:“父亲见谅,女儿实在疲累,想先行休息。”
管夏延听见管飞白说话,严厉的眉头顿时舒展开,回过头来连忙问道:“是饭菜不合口?”
武霈思赶紧站起来关切道:“我让厨房再做一些,吃这么点可怎么好……”
“不必了。”管飞白回绝她的热心道,“这已是我吃过最丰盛的一顿了,多谢大夫人的好意。”
见管飞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双目满是疲态,管夏延顿时心疼起来,叫来了院里管事的张妈妈,嘱咐道:“你带人送小姐回院里休息去吧,顺带叫人去厨房知会一声,另外做些可口的送到小姐房里去。”
“是。”
离席经过几个庶子女身边,尽管三人十分规矩地向她行礼,管飞白也视作不见,态度十分冷淡,等她走远了,管疏青开始抱怨起来:“爹爹,你看她这是做大姐姐的样子么,母亲为了她劳心劳力地操持了这些,她不感恩也就罢了,还冷不丁的没个好脸子,母亲虽未生养于她,好歹也是她的长辈……”
“好了,别说了。”武霈思沉着脸打断管疏青的话,“那是你大姐姐,莫要在背后对你姐姐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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