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坠龙处人心向北 逃狱后生路往南(1 / 2)
“话说你可知晓那西北孤城,为神龙之所坠?”
“谣言罢了。”
“唉,非也非也。”
“有何见解?”
“人说当日,孤城方圆三十里不见日光,至傍晚一声巨响,神龙自空中坠于城心。霎时满城皆惊,不知何为。”
“何人所说?”
“友人过路,城中所见。”
“友人言,有人言。”
“倒是奇怪,龙坠当晚,朝廷官兵就到,当即封城,第二日又封方圆三十里,层层把关,不出不进。友人自寻山中蹊径,方得逃脱。”
“哦,哦。”
“又说龙坠时淤气靡靡,流入世间,使空气污浊,万物呼吸间皆受侵蚀。”
“近日倒是略感虚弱。”
“大好春日人却虚,嫂嫂当不满意了吧”
“少了酒肉而已!”
“那便喝,那便吃,牛肉羊肉,再添一碟!”
“哈哈哈。”
青蓝布衣,怀抱长剑,黑发披散,眼光深邃,盯着眼前守关小将。
似乎是被眼神盯得有些发毛,草草看完通关文牒,匆匆行个抱拳。忙搭话:“擒龙大侠,怪小的有眼无珠,文牒也是周正,这便放行了,有闲时候可替我向教头问声好。”
大侠微颔首,剑眉却蹙得更紧了。取文牒揣着,风尘仆仆往那孤城里去。
擒龙擒虎两兄弟,江湖高手。乃是年青时林中练武,忽闻龙吟虎啸,赶忙爬去偷看,见得青蓝少龙,吊睛大虎,争斗于磐石之间。其兄取龙威,其弟取虎形,为修炼之引,乃后武艺修进一日千里。擒龙大侠廖自舟,不爱荣华爱远游,誓踏遍神州,行侠仗义,快活自由也是一生。擒虎大侠廖世华,投身仕途,考武状元,受皇帝赏识,如今已是百万禁军总教头,更娶贤妻,家庭美满,快乐自不少。此番听得龙坠于西北,擒龙断然坐不住,定要去一看,或许是一番机缘,能得武艺飞涨。擒虎当然也明了,上下打点,得文牒完备,等兄长取了便走。
往孤城一路,从京城向西,车行半月,至孤城三十里外,马匹皆惊,车不得行,下车步行半日,这便到了。
方才过关乃是外城墙,更有内墙,十步一岗,玄铁甲胄,长缨寒光。为首一老将,苍颜白发,精神矍铄,雕狼盔甲,腰配长剑,见得人来,缓步迎上来。
“何人进城?”
“在下廖扁,受朝廷之命来此协助。”擒龙忙拱手行礼,自报姓名。
“看你像是江湖中人,怎奈何管这朝堂事?”老将抚须,眼神肃杀。
“却不知是甚朝堂事,只知道人员空缺,来此也多个喽啰差遣罢了。”
“进城罢,文牒交予张忠,他自会安排。记住,少听少言,办好手上事。”
“领命。”擒龙方松了口气。
难怪出发前弟弟三令五申叫收收傲气,事关重大,不要暴露了身份,不要得罪要员。此老将可非一般将领,乃是镇守西方边境的奔狼军统领,名何慕。戍边已逾三十年,如今竟受命东退,还好是边塞闭塞,未曾听闻擒龙大侠这号人,不然事不举矣。
未进城时,远远看孤城,似有灰瘴缠绕城郊,进得城里来,灰蒙蒙一片生机全无。街上不见人,坊间不闻叫卖声。冷清可说是门可罗雀,如今是雀也没有。擒龙步行街道上,远远见几人聚集,近看是一茶摊,几个官兵样子的男人却不喝茶,也不交谈,各看各的方向。擒龙走近,请摊主看茶,那几人似乎不为所动,眼光却已经往这里溜。
一碗热茶端出来,擒龙大吸一口,半口咽下肚,半口啐出来。
“呸!好茶!难怪坐上五人,无一人饮。”说着,瞥向那店主装扮的人。
茶摊猛地蒙上一层肃杀之气,除擒龙外六人一言不发,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开朗的外来人。
练家子,不一般,另外五人,也非常人,此中有异,还是先低调为好。如此想着,擒龙便准备开口打个圆场。
“敢问各位这管人事的张忠何处去找,在下新来,还指望他给安排个好位。”
“我领你去罢。”一人从座位起身,或许是有段时间没说话,声音僵硬。清了清嗓子,再说道:“甚么角色,来此当差。”
“混口饭吃罢了。”
说罢,那人便往前走,擒龙跟上,一路无言。
顺街道走一路,不到两刻,便至官邸。说是官邸,却显然是征了民房。一路上来,不见一个百姓,不听一声人语,幽幽然如鬼市,惨惨淡淡,可疑可疑。
“新来帮工?既是莫公公派来,我也不多问。送你个轻省活儿,城东仓库,存些饲马干草,多日无人看管,你便去吧,须小心别点了干草,烧了邻里就好。”小眼鱼须,左手掐着胡须,右手把着文牒,此人便是张忠。说罢,取钥匙来抛与擒龙。挥手赶人。
“得令。”擒龙略局促,那门口小厮分明认出他来,自来时就盯着他看。却不发一语。擒龙也不愿事多,领了钥匙便往城东去。
“你也是江湖人,认得此人吧?”张忠半边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不知有这号人物。”那年轻人抬起脸来,生得清秀俊朗。
草库就在内门右百步处,果然是无人打理,一片破败样,草库前五步有一小草房,草房里一桌一椅,一小床而已。
马匹没有,却要看草库,当真是轻省活。夜半擒龙躺在床上,自寻思起来。这草库靠东,离城心有段距离,当然是故意疏远。城中有秘密,大秘密。想着,便越发兴奋——坠龙之事十之八九为真。
却说擒龙大侠,行走江湖三十余年,也是老江湖了,如今遇到这坠龙事,却全然耐不住性子。少年意气一丝一毫不曾改,对武艺的追求也永不止歇。武艺不得精进已经二十年,得此机会,更是按捺不下冲动。当晚便在榻上翻来覆去,猛地坐起,口中喃喃道:“去也!哪管那么多。”
于是捻熄了油灯,提剑抱于怀中,出得门来,三更半夜,浓云遮天,不见月色。四下里漆黑不见五指,远远地几点微光,乃是巡夜人。
果然不会如此简单。擒龙心中思量着。左右高树上各有一人监视。擒龙自眼如火炬,黑暗也能视物。
“这般黑暗里搞监视,和我一道吃空饷罢了。”擒龙喃喃自语。几步走瓦越墙,神行如龙,逼近城心。不出一刻,进了内城。
内城里官兵成队夜巡,火光如炬,在擒龙眼中当然皆是孩童把戏。远远的能看到一灰雾浓重处。孤城地势特别,外城在平地上,越往中间地势越高,内城大约是在坡上,围着一个大豁口,口中下去便是城心。
擒龙前行无阻,猛地,却在黑暗中觉察到一双眼睛,遂止步,斜眼瞥向民房旁草垛处,眼神凶厉。阴影走出一人,分明是方才报道时候门口那小厮。
那人出来却先鞠躬行礼,示意擒龙随他走。
“这人许是认出我来,却未挑破,且看他有何见解。”如此思量,遂默然跟随。
那人脚力也快,擒龙竟须用些手段才能跟上,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小宅子。内有几盆景,无人打理,已经枯死。又跟着进了一小楼,上二层,方见屏风后有火光照亮。
小厮立于屏风前,恭恭敬敬,轻声道:“夫人,人带来了。”
“快进来见。”女人语中带着焦急,却难掩温婉之气。
说罢,小厮拉开屏风,擒龙缓步上前。那女人站在窗边,烛光熠熠,照亮了脸,清秀可人,气质温柔。擒龙自是眼光狠辣,盯着那女人的眼睛——眉如清风,眼似静池。大侠竟然自己移开视线。气氛有些尴尬。
“啊,备了酒菜,备了酒菜。”女人轻拍脑袋,微微笑起来。“大侠请坐,怀安也坐吧。”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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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余怀安,久仰久仰。”小厮抱拳,行了礼坐到窗边。
擒龙微微颔首,背对屏风坐下。夫人行了礼,面对擒龙坐下。
擒龙当然不动筷,夫人先动,一样一样吃——红烧肉,蒸鱼,醋腌黄瓜……
怀安也跟着吃,最后再给夫人倒一杯酒,自己取一杯,两人共饮下了。
作罢,夫人停筷,着眼擒龙,柳眉微蹙,眼有恳求,袅袅秋波,楚楚可人。
擒龙再拗不过,左手抱剑,右手动起筷来。
夫人见此,喜笑颜开,开口说道:“都是小女子闲来学的手艺,希望大侠莫嫌弃了好。”
擒龙不言语,只顾着夹菜,等夫人继续说。夫人却不说了,与怀安面面相觑,眼有疑虑。怀安猛点点头,表示鼓励。
“那个……听怀安说大侠游历江湖几十年,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又武功高强……”夫人说罢,话头又停,满脸疑虑。
“擒龙大侠,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物,好歹明晓事理,信用为人,即使事情不举,也不会走漏风声。”怀安一旁再鼓气。
“那个……”夫人眼光闪烁,渐渐涨红了脸。心底下斗争了一会儿,表情归于平静。
“小女子白渔,有事相求。”忽然如此认真的语气,让擒龙的心隐隐吊了起来。
擒龙咽下一块红烧肉,停筷细细来听。
“敢问大侠,可能带一人出城去?”烛火微动,映在夫人眼里,遥遥地像北极悬星。
“来城中有事,事未办完。”
“是坠龙那事吧。”听得大侠还未明说回绝,许是有戏,夫人明显焦急起来。
擒龙默默点头。
“要如何结果?小女子什么都愿意做。”话到此处,夫人眼中忽如河汉倾泻,天上众星,哗啦啦从心坎冲将下来。
这时倒是擒龙有些慌张了,自觉架子摆太大,忙说:“白夫人莫急,莫急。”
夫人抹一把泪,抬眼看擒龙。
“带我见那龙体就好。”
“如此便好?”夫人破涕为笑,美人一笑,如饮春酿。
“如此……”擒龙偷眼打量起夫人身材,却不敢太明显,硬盯着夫人眼眸。口中嗫嚅,半晌,挤出四个字来:“如此便好……”又寻思一瞬,赶忙补充:“所带何人?为何要走?”
“大侠先吃菜喝酒,当故事听吧。”夫人坐正,细语如絮,怀安为擒龙添了酒,天上浓云,漏出半个月来。
小女子白渔,祭龙一族族长卢云之妻。我们祭龙一族,掌管各方神龙祭祀事。为全国百姓求风调雨顺,为朝廷国家问国运兴衰。自第一代祭司以来,家族成员唯有一脉,娶妻纳胥皆从外来,由此带带相传,连带祭司大权,由家中新主人传承,已经两千年。
小女子方十年前有孕,生得一女,取名卢清,倍加爱护,夫君卢云也对她呵护有加,教其技艺,敦其读书,如今长成九岁女孩,不出城门,未涉世事,本性善良,率性天真。
一月前天空异像,城内马匹暴死,夫君忙在城心作祭龙,欲问神龙何事发生。不料礼器崩坏,夫君脸色惨白,坐在祭坛旁不言不语。大事果然不好,当天傍晚,空中灰瘴突显,竟坠下一条龙来!神龙坠地,犹存一息,喃喃言语道:“亡……亡……”后气绝身亡,眼球泛白,流出脓血。夫君堪堪振作精神,道:“你们母女俩,逃!”便回家收拾,想是第二日一早出逃。不料当晚官兵就到,为首一老将,囚我祭龙一族与内外城百姓在城心。这孤城生而为祭龙,从不设监狱,如今那城心就是监牢。
过半月朝廷人马到,挨个审问,审完就杀,也不知问些什么。夫君被押进去,再没回来。
说到这,夫人已经哭成泪人,怀安更无言,擒龙目瞪口呆。
“他们不会罢休的,这祭龙一族,必死绝在此。”夫人轻咬嘴唇,眼中愠怒。
如此,擒龙便知送谁出去了。
“夫人小女,交与我罢,我必护她周全,送往安全之处。”擒龙脑中,早甩了那坠龙,反关心起这一家命运来。
听得此言,夫人忙撇了椅子,竟然跪下叩首,一叩一响,口中反反复复:“小女有救了!小女有救了!”
擒龙,怀安,赶忙上去,将夫人架起来,临了,夫人抬头,额头鲜血顺着鼻梁滴下来,眼中全是狂喜。
“卢清,卢清有救了!”最后如此喃喃道。
语罢,狂喜却如潮水般退去,空空的眼中什么也没留下。
擒龙回到小屋,已经是中午,远远地日光渐渐弥漫。
怀安带他去看了龙体。那龙体死气沉沉,神性全无。见了如此死物,擒龙便知,自己这一辈子,武艺不会再进半步。不禁苦笑,人生无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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