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难言的葬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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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走了。

哪怕是现在看见棺中老爹的尸体,瑞克尼也很难相信,老爹罗伯塔·哈罗德,这个有着山峦般存在感的男人会突然倒下。

殡堂外阳光正浓,小雀和乌鸦时不时落到高树和蓬草旁啄食,教士和殡葬工挤在棺木旁为罗伯塔的下葬仪式做准备,他们周围环绕着纷杂的交谈声,那是罗伯塔生前的伐木工同事与各类好友在享受这场葬礼。

但那些被罗伯塔从“吊死鬼”木救下的伐木工不在此列,他们似乎还未从这场灾难中走出,红着眼眶哆嗦着嘴唇死死盯着罗伯塔的尸体,仿佛是在期望这位帮他们拦下无边巨木的身影能从棺木中慢慢坐起,用以往的口气大呼整蛊成功。

可是他们没有听到,以后也再也听不到了。

葬礼和婚礼一样,都是宾客们用来提升自己人际关系的大好机会,显然罗伯塔的朋友深谙此道,在表达完对逝者的哀悼后,他们就将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对殡堂内潜在客户的商业交谈上。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想表达对家属的安慰,但看到了曾治疗过罗伯塔的干瘦医生一直缠着瑞克尼讲话后,便识趣的打消了这一想法。

据说和那位医生扯上关系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近在眼前的例子还摆在殡堂中央。

看着四周的宾客没有找上自己,瑞克尼松了一口气,毕竟再巧妙的安慰难免勾起伤心往事,虽然他也知道,宾客没来打扰自己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自己身边的那个喋喋不休的怪老头。

在殡堂的靠门角落,之前一直负责老爹病情的医生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廉价的自制烟,一边把他作为老爹多年好友的各种故事悉数抖给瑞克尼听,但这些话已经被重复好几遍了,甚至都掀不起回忆的一丝波澜,瑞克尼虽然很想将他的烟卷夺下,然后让他哪凉快呆哪去,但出于职责只能在嘴上敷衍的应和着那些不知讲述过多少遍的故事。

作为老爹领养子的瑞克尼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到殡葬队伍把老爹埋在角斗场旁的墓园即可。于是他就着医生的耳旁风,回忆起与老爹的点点滴滴。

自从被老爹领养以来,老爹就一直为角斗场做着伐木工的工作,在他倒下之前,他的身体壮硕的就如同角斗场里的斗士一般,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老爹身体非常健康,但经常诊治老爹身体的医生却是个例外。说实话,医生经常在私下里和我说,老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老爹应该是患上了某种遗传病,肌肉的使用力度不受神经的限制,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天赋,但过度发力的肌肉会将其附着的骨头生生拉断或挤断。

我当时也是脑抽,嘴贱的问了一句这种病我有可能会得吗?医生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说我这领养的家伙不需要担心这种问题。虽然医生的话打消了我心里的担忧,但还是希望他下次说话不要这么直白。

这种病症在平常也就是让老爹撕脱性骨折和脱臼,或者吃东西用力过猛把牙齿崩掉,老爹也因此久病成医,成功从医生手里省下一笔医疗费。在日常生活中,老爹除了力气大点,家具要经常更换,假牙的消耗数量惊人以外,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性,有着自己的嗜好和烦恼,偶尔还会去酒吧里大喝特喝,然后吹嘘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冒险经历。

至今我还依稀记得,老爹的故事里那热血澎湃的战斗,惊心动魄的诡计,以及他所描述的,光怪陆离却又令人向往的故乡。

一阵阵哭声将瑞克尼从回忆中拉出,抬头看去,老爹的遗体已经被打理好,抬向墓园去了,丧哭女们一遍嚎哭,一遍摇铃驱散周围的人群,被老爹从“吊死鬼”木救下的那些伐木工同事也发出短促的哭咽,以此送走老爹最后一程。

“吊死鬼”木是伐木工中的讳称,是指老树半倒,被待砍伐大树吊起的一种情况。老爹是死于窒息,据说伐木现场发生了被伐木工们视为禁忌的可怕情形——连环吊死鬼。一颗压着一颗,铺天盖地的树木齐齐倒下,杂乱无章的落点让困在其中的伐木工们惊慌失措,在关键时刻,老爹从树圈外冲进去,张开双臂,用他的惊人力量抗住了落木的冲击。

落木激起的灰尘与飞叶遮天蔽日,虫兽和栖树飞鸟四处逃散,等到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无大碍,幸运的从灾难中脱出,事情本该如此,本应当如此的,可是,老爹他却……

想到这里,瑞克尼用拇指指尖狠狠的印在食指指肚上,以此遏制面部表情的变化,一如老爹所教导的那样。

医生也早在殡棺抬起时就停止了那些无休无止的废话,默默地看着送殡队伍走去墓园,意味深长,却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当我赶到那里时,已经太晚了,那些重木已经从他身上滚了下来,但他还站在原地,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医生猛吸一口,自制烟瞬间就燃到底,随后他在手指被烫伤之前,将残留的部分收入烟袋中,以便在下次制烟时可以循环利用。“过度用力的肌肉没有让他在冲击中当场殒命,但却挤碎了肋骨,断碎的部分刺穿了肺部,胸腔积液在伤口处堆积,血沫从耳鼻冒出,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说完,医生掏出新烟和火绒盒准备续上一根,“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那个家伙,明明嘴边都留下了血迹,应该连呼吸都相当困难,但他却像感受不到痛苦的铁人一样,最后的那幅表情分明是在大笑。”

“真的是,明明只是罗伯塔而已,临死前却还在耍这样的帅。”医生在说完后,全然没注意到瑞克尼低垂着目光的神情,伸手拍了拍瑞克尼的肩膀就离开了殡堂。

其实早在昨天瑞克尼第一次看到老爹的尸体时,就已经从那些被老爹救下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根据他们的描述,老爹就是这样笑着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他临死前的最后一段话竟还是在关心自己的同事受伤是否严重。

是啊,老爹这家伙就是这样,瑞克尼在脑海中回忆,十二年前,在那个雨夜中,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将自己救下,瑞克尼还记得,在老爹的怀抱中看见的那张面孔,止不住的泪水交杂着雨水从男人的脸庞留下,但他却还像个孩童一样笑着,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烂好人,将自己养育了这么久,直到昨天的诀别。

轻拍衣服上的灰尘,整理好服装,简短的向老爹的同事们告别后,瑞克尼就准备离开角斗场里的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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