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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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已过,临近冬至,天光未明。汴京城里人声攘攘,一天的生计正式开启。黎塘街的杨府此刻比城南的早市还要热闹三分。

李妈妈插着腰,唾沫星子乱飞,抖着手帕将看护杨府嫡女的丫鬟婆子挨个训斥了一遍,仍是不解气。两步走到一个身穿碧青长裙的丫头面前,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刮子,指着丫鬟鼻子骂道:“你个下贱胚子,一天天的就知道勾搭男人。连个大个活人都看不住。今儿个要是找不到大小姐看老爷与夫人子不扒了你的皮!”

被打的丫鬟叫翠翠,原是大少爷杨贺身边的使唤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整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和大少爷眉来眼去。不知被谁告发到杨夫人那去了,被打发到大小姐屋头伺候。

翠翠用手捂着脸,李妈妈长得五大三粗,以前是种地的,手劲大着呢,一巴掌下去,翠翠这水灵灵的脸蛋上立马红了一片,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李妈妈也不好这般胡乱冤枉人吧,人家是杨府的大小姐,她要去哪,哪里是我一个丫鬟能拦得住的。再说,府上的护院是作什么的?夫人都吩咐了不让大小姐出门的,他们还让小姐出去!”

“好你个死丫头,牙尖嘴利的!看我不打死你!”李妈妈听翠翠一通开脱,气得发晕。平日里这小狐媚子仗着大少爷就没少跟她顶嘴。眼见两人撕扯着打成一团,旁的丫鬟妈子纷纷劝架,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她们少不得要跟着遭殃。

日头渐高,洛都城里人来人往,车马流水。做生意的小贩不时吆喝两声。街边的一处角落里,两个男人打量着街对面的女子好长时间了。女子看着十七八的年纪,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在这站了快大半个时辰了。左顾右盼,局促不安。

年长一点的男人转头低声向旁边矮个子的男人说道:“兄弟,来活了!看着没,街对面那女的,身上穿的可都是好料子,头上那个发钗,金的,能值这个数!”说着冲旁边的男人比三根手指,眼神猥琐的向他示意:“去吧,看你的了!”

“哟,姑娘这是要出城吧!是准备去哪里啊!要不要坐马车?”矮个子男人一脸憨厚,女子犹豫了一会,轻轻答到:“嗯!出城!去闽川县。”女子眉头紧皱,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愁。

“这两天可不太平,不知打哪来了一伙土匪,神出鬼没的,专门打劫落单的行路人。姑娘你一个人出远门可不安全,要不,坐我们的马车走吧!去闽川的话就收一两银子!”

“天子脚下竟然有土匪作乱?”女子听矮个子男人这么说,有些吃惊,她倒未曾听说过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土匪。不过,眼下早些出城才最要紧。早上从府上偷跑出来,要是父亲下朝放班来知道了,自己怕是跑不出这洛都城。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着北边走。一开始两个男人在马车外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这话,后来只剩下马蹄声和马车行走间嘎吱嘎吱的响声。

“两位大哥,这是到哪了?”她亲娘还在世时也带着她回过两次闽川县,许是时间太久了,记忆有些模糊,印象中去闽川半日的路程就到。

“姑娘不要心急,离闽川还远着呢!”

杨忻心里隐隐不安,这都走了大半天了,怎么连个村庄都看不见。

杨忻年方十七,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早都嫁做人妇,有个一儿半女了。而她,当朝参政知事的嫡女,下月初三才要嫁人。嫁的是本朝使陈谦的庶子陈延年。而她的妹妹,杨府的嫡次女杨贞,在半月前大婚,嫁的是当朝太子。

三年前还不是太子的康王与杨府定下亲事,要聘杨府的嫡女为正妻。不料,那年岁末,和仁皇后薨了。皇子们守孝三年。今岁初,和仁皇后嫡子勾结朝臣在恩科中徇私舞弊,太子之位被废。随后康王受命太子之位。孝期已满,又得了太子的宝座,人人都羡慕杨参政找了个名副其实的乘龙快婿。杨忻苦等三年的夫婿,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却通通落到了杨贞身上。她满心欢喜一针一线的给自己做好嫁妆,到头来却是给别人做嫁衣。

“凭什么!本该是我嫁给太子的!凭什么!”杨忻听到妹妹要嫁给太子的消息,半天不敢相信。跌跌撞撞的跑去问他的父亲。

“放肆!你一个姑娘家,有没有礼义廉耻?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个姑娘家能问出这话来!”杨夫人铁青着脸,旁边的妈子赶紧给她添口茶。

“当初定下的是我!”自己的未婚夫被妹妹抢了,竟然是自己不知廉耻?

“哪个说的太子定下的是你?当初可说的是定下的是杨府嫡女!你妹妹也是这杨府正儿八经的嫡女!我女儿怎么就嫁不得太子了!”杨夫人气急败坏,她虽是续弦,那也是这杨府的大娘子。

“我不同你说,我要去找我父亲说!”杨大人不在,杨忻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跟她这继母说。

“忻儿要同说我说什么?就在这说吧!”杨大人从外面走进来,脸色也不好看,背着手,站在杨忻面前。

“父亲,当初太子定下是不是我?三年前杨贞还未到婚配年纪,难不成太子会跟她定亲?如果当初太子定下的不是我,你们何必让我十七了还不嫁人!”

“太子当初定的是谁不重要,三年前他是康王,但现在他是太子!忻儿,太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妹妹大婚在即,府上人多,这些日子你就待在院子里,姑娘家不要抛头露面的。”

“陈大人的儿子文采斐然,虽是庶子,但深得陈大人喜爱,你嫁给他不会让你吃亏的!”杨大人心知肚明,当初太子定的就是忻儿,可那会他还不是太子,他的女儿不管是谁嫁给他都行。但现在,他是太子。

杨忻冷笑,她这个父亲竟然能偏心至此。

“这些年我自问待你不薄,我拿你当杨府嫡女养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紧着你。到头来确养了一头白眼狼,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样貌才华哪一样比的上你妹妹!太子妃哪有你想的那么风光?嫁给陈大人的儿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杨夫人自己是续弦,怕外头人的说自己刻薄,往日里对这个先夫人留下的女儿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杨忻平日里也不争不闹的,安静的跟府里没她这么个人一样。杨夫人原以为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这事杨忻是不敢有想法的,没想到平日里不吭不响的人这次竟然闹到明面上来了。杨夫人也是气急,这传出去少不得有人说些有的没的。

杨忻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气的眼睛发红,狠狠地盯着这对夫妻,开口时声音气得都抖:好,我样样都比不上妹妹,不能嫁给太子是我没这个福气!可父亲母亲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让我嫁给一个残废也是为我好?”陈大人的庶子双腿有疾,前些月她跟隔壁文大人家二女儿文兰闲聊时知道的。陈延年是陈大人的纳的小妾生的,陈大人的小妾长得柔弱无骨,一双眼能勾男人的魂。陈大人都快把这个小妾宠上天了,整个洛都知道陈大人宠妾灭妻。对陈延年也是爱屋及乌。慈母多败儿,陈延年是父亲母亲都纵着,自是无法无天。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整日里没个正事。十六岁时跟外地来的豪商在富贵楼为了一个花魁大打出手,被打断了双腿成了残废。这人成了残废后戾气是越发的重,传言从陈府抬出去的女人不下十个。如今已年过二十,名声在外,没哪户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当时她们两人还打趣哪户人家是得了失心疯才把女儿嫁给这种人。现在看来真有得了失心疯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了,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拿主意,你的女戒女训都读到哪里去了?不尊长辈,你还有一点规矩教养吗?”杨大人听到一向懂事听话的女儿竟然敢质问自己,震惊了,半天才回过神,一拍桌子,指着女儿骂。

杨忻心冷了,对于父亲,她一直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如今,这般场面,她是从来没敢想过的。杨忻释怀了,本就淡的如薄烟的父女亲情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断了。杨忻低下头,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再抬头,风轻云淡,她还是以往那个端庄听话的杨府嫡女,今天的一切都像没发生一般。“是女儿鲁莽了,今日心神不宁,冲撞了父亲母亲。女儿这就去祠堂跪着。”

“行了,不必去祠堂,你妹妹即将大婚,府上已经够忙了,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你下个月马上要成亲了,这些日子好好的在院子待着。”杨大人见女儿认错,也不想多说,这几日忙着筹备二女儿的婚事,身心俱疲。杨夫人放心不下,怕出岔子,叫来李妈妈吩咐一番。

杨忻被李妈妈等人看管在院子里,一直要到她同陈延年成亲那天才肯放她出去。杨贞成亲前一天专门到她院子里一趟,翘着脚说了几句话:“姐姐,妹妹明日就要成亲了,进了宫,往后咱们姐妹怕是不好相见了。想来有点伤心呢。不过姐姐下月大婚妹妹还是会来的!”

杨忻看她笑的花枝乱颤,哪里有一点姐妹分离的伤心,淡淡一笑:妹妹往后就是太子妃了,自是尊贵,你我姐妹云泥有别,日后还是不见的好。只是云终归太高了,妹妹可要当心,别摔了。”杨贞本是来炫耀的,没占到便宜,也就讪讪的走了。

“至于我的婚事嘛,你们可能是等不到那天了。”杨忻冷笑,心里暗暗盘算着出逃。她每日做做女红,读读女戒,李妈妈同几个婆子女使见她这些日子这么安静,以为她这是认命了,也就放松了警惕。今早趁着翠翠跑出去跟杨贺厮混,她从后院一处杂草掩盖的破洞逃了出来,这院子是她亡故的生母曾经住过的,如今却落败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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