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小姐(一章完)(2 / 2)
“真想看看你所看见的世界。”
“真想看看他们眼中的世界。”
“究竟会有什么不同呢。”乌鸦小姐喃喃道。
我就是在那一天知道乌鸦小姐是一名人类。
很难评判人类的躯体究竟是约束了人类还是束缚了人类。
乌鸦小姐不爱说话,喜静。所以我在参观前都会会把参观地点调整成“安静模式”。她不像其他来参观的客人,留下影像上传到社交网络里。她总是默默地看着,注视着这个仿造灾难发生前所制造的美丽星球。
“就像一个大的玻璃罩子罩在上面”她说,“保护着里面恒久不变的标本,虚假却更加美丽。”
“据说总局正在筹备改造计划”我说,“利用生物技术再现真实。”
乌鸦小姐已经待了六年,马上就要参观完整个博物馆了。在这六年里,乌鸦小姐总在思考着什么,在痛苦着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给乌鸦小姐联系,朋友或者家人一概没有。
但乌鸦小姐似乎并不介意,也并不觉得寂寞。
“真实……吗?”乌鸦小姐陷入沉思。
我没告诉她,等改造完成后,我这一批的服务性智能都将被报废。反正那个时候乌鸦小姐已经见不到我了。
“乌鸦小姐,你之后准备去干什么?旅行吗?”我推测道。
“长途旅行,不错的主意呢。”乌鸦小姐看着天空说道,“啊,要去哪里呢?”
“想想还怪可惜的,没办法去攀爬大山和潜游大海。”乌鸦小姐抿起嘴笑了,“谁叫我没有参观许可。”
“是啊,毕竟存在一定危险性。”我答。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乌鸦小姐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天空是用特殊技术投影而成,可以根据需要变成白天黑夜,星空夕阳。
真正的天空早就破烂不堪了。
“乌鸦小姐。”我叫了她一声,然后陷入沉默。
服务客人,为客人制造美好的回忆是我的底层逻辑之一。
所以我该如何去让乌鸦小姐高兴呢?
“拍个照片留念如何,乌鸦小姐?”话一出,我就后悔了。
这样的请求算是在打规定的擦边球,我本不该问的。
“好啊。”乌鸦小姐答应了。
有的客人喜欢将照片上传,作为炫耀的资本和来过的证明,也会有客人要求制作沉浸vr式照片,但像乌鸦小姐要求实物照片的不多见。
“装到相框内会更好看吧。”乌鸦小姐看着拍出的照片说道。
照片由专门的智能拍摄,效果足够好,连我也上镜了。
但最后乌鸦小姐没拿照片就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我去波普露星旅行了”。
去哪里是乌鸦小姐的自由,留言给我也只是她的一时错觉。会有这样的人,把服务型智能当作人看待。
但我不过是靠0和1堆砌出的假象罢了。
人类在科技的帮助下,寿命变得很长很长。所以哪怕挥霍几百年去旅行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乌鸦小姐往后会继续旅行吧,见证许多美好景色。或许有一天她会想起来自己还没参观完博物馆,然后会再来,再一次参观博物馆,赞美所见之物,哪怕到时候我已经成为报废品了。
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几年、十几年,我的工作内容没有变化,重复日常罢了。只不过客人越来越少了,我也愈发清闲。
关于乌鸦小姐的影像我最终没有删除。没来得及取走的相框被我存放在失物招领处,等待有一天重见天日。
对于展厅的改造进行的很顺利。那些虚假的景色被清除,每天都能见到被粉碎的花草树木。动物暂且还没有进行生物构建,所以虚假的鸟虫依然会在我的指挥下叽喳作响。
最终我也迎来了终焉之日。
作为一个服务型智能,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很满意自己的一生,我完成了目标,为每一位客人拼尽全力献上最好的服务。
不过偶尔我也会想起乌鸦小姐略带忧郁的笑容。
她总会呢喃“有什么区别呢。”,把我当作一介人类或者仿生人,和我聊天,就仿佛,仿佛我是她的朋友。
要知道我只是服务型智能啊。
乌鸦小姐并不寂寞,或许就是因为我的陪伴,但同时我为此感到可悲。
严格来说,是我的代码告诉我在为乌鸦小姐悲伤。我不明白,就如同与乌鸦小姐相伴的多年,我也没有弄懂乌鸦小姐这个人。
一切不过是程序运转导出的结果,无论我的服务,我的行为,还是我的情绪。只是乌鸦小姐与我的相处形成太大的内存占比,导致过多的程序冗余而已。
我告诉自己,但始终保留着记忆备份。
乌鸦小姐说过,人类的记忆是暧昧不清的,所以会选择性遗忘一部分内容,所以会扭曲一部分事实。然后人类自我欺骗般的顺着既定轨道运行,诞生一桩桩悲剧。
所以才会有记忆摄像头出现。她说。
二十八年九个月二十二天三小时五十一分,这是我与乌鸦小姐分别的时间。而再过二十四小时,我就要被进行程序性消除。
用人类的话说,我要死了。
我不想思考“死亡”对于服务型智能是什么,我要恪尽职守待到最后一刻才对。
本该如此。
但被我拖延太久的程序冗余最终造成了我的程序混乱,进而导致程序错误的发生。
错误之下,我去攻击了防卫型智能的资料库。里面记录着所有客人的信息。
我只是想要把照片连同相框寄给乌鸦小姐而已,顺带想看看乌鸦小姐现在在哪里旅行。
资料上显示乌鸦小姐,种族为人类。
然后我看见了人类后面还给了一个注释——“旧人类”。
以及生卒年上写着的死亡日期,正是乌鸦小姐说去旅行的后一天,死于突发疾病。
我查遍整个资料库,终于明白什么叫旧人类。他们是新人类与仿生人社会的透明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当年人类抛弃所有离开地球,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了,还有成千上万人选择与地球同生死。他们利用冬眠技术,把自己深埋地底。
如果地球因灾难死去,他们就死去,如果人类找到方法恢复,他们就活着。
但很多年多去,离开的人类忘记了他们。设备老化外加地质运动,使得其中大部分人都死去了。
只有极少部分还存活着,最后被前来开发地球的新人类发现。可那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容身之所。
仿生人讨厌人类,新人类瞧不上旧人类。
新人类在漫长的旅途中对自己进行一次又一次改造,从肉体到基因,只为在漫无止境的航行里存活下来。
文化的根消失,相同的基因消失,两者变成不一样的两种生物。
新人类不想暴露旧人类的存在,因为在他们看来旧人类是如此落后以及脆弱,是他们不想谈及的存在,是黑历史。
旧人类就像幽灵一样活着,每一位都被限制了旅行范围,不能在智网上发布自己的相关的内容,直到死去。一切相关信息都尽量不留下,让他们继续保持被遗忘的状态。
我程序错乱得更厉害了。
没有人会记得乌鸦小姐的,她就会这么消失,永不被提起。
难怪,难怪……
因为程序错误,我要被提前进行销毁了。而我只是不断重复着“可悲”这一程序。
不该是这样,为什么要遗忘!我质疑着自我。
我盯着那张照片,乌鸦小姐笑得灿烂。当时谁也没想到她会死。死了的话,相片也很快会被处理掉吧。
在被销毁前,我仰望着虚假的天空,我不想乌鸦小姐被遗忘,哪怕只有一个人记得啊。
我就像一只真正的乌鸦,飞呀飞呀,向死亡的方向前进。飞呀飞,飞到天空外面。
但我没有足以离开星球的引擎,无法逃离,最终只是衰落在地,连构建身体的零件都摔碎了。
程序还在运行,我思考自己还能为乌鸦小姐做什么。
“这是最后的服务。”我想,“所以一切都是合乎规则的。”
我把相片和记忆存储器当作纪念品寄给某位客人,这是规则允许的,也是唯一的办法。
运载纪念品和其他物品的飞船明天会开来,虽然我看不见了,但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不太熟悉的客人里,会有人收到乌鸦小姐存在的证明。
无论纪念品被丢弃与否,记忆摄像头会保存下来她的痕迹。
但我期待,期待收到的那个人会珍藏着乌鸦小姐的存在证明。
我这么想着,快乐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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