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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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历大观元年,腊月二十九。

风云涌动,雪盖四野,滴水成冰。

延安府怀宁寨,一座简陋茅舍内,韩茂双手捧着陶碗,正蜷缩在火堆旁一边烤着火,一边吸溜着汤饼,并不时大口喘着热气,嘴里还喃喃道:“这天气,这年景,能吃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饼,真是给半吊钱也不换。”

“三郎,慢点吃,当心烫着!”

“够不够,来,阿母碗里还有!”说着,端起手中的陶碗,往韩茂碗里连汤带饼扒拉着。

韩茂赶紧托起碗,连忙说道:“够了,够了!阿母,您也吃啊!”

“阿母老了,哪吃得下这么些啊,你本就饭量大,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说着,又分别往一旁的儿媳妇和孙儿柱子的碗里匀了些,自己则夹了些咸菜,就着热汤小口吃着。

见状,韩茂的父亲重重呷了一口浊酒,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瞪着大快朵颐的韩茂狠狠地教训道:“瞧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吃,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半大小子,吃穷你老子’!”

说着,咳嗽了几声,补充道:“翻过年你就十八了,白长了一声腱子肉,整日除了吃就是舞枪弄棒,不务正业。你二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你嫂子都成亲两年了!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庄稼把式怕是拾掇不了,开了春,让你二哥带你去城里上找份活计,不管是跑腿儿还是下苦力,总归一年下来还能攒点碎银子,到时候托隔壁陈家大婶给你说个俊媳妇儿,这日子,才有盼头不是?若是能遇到贵人提携,混出个人样来,买宅子,置田地,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好不容易吃顿好的,只是多发一句感慨,便挨了一通教训,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口中出啊。韩茂有苦难言,但一想到老父为了这个家辛劳了大半辈子,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淡淡答道:“知道了,阿爷!”

韩茂的父亲韩朴是个正直老实的农民,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精心伺候着家里的二十亩薄田,靠着地里的收成,每年交了皇粮和赋税,日子原本还算过得去。可皇帝陛下却是个爱折腾的主,不仅钟爱笔墨丹青,喜好骑马、射箭、蹴鞠,现在又对奇花异石、飞禽走兽感兴趣,各地官员老爷们为了向皇帝陛下表忠心和孝心,可谓披肝沥胆,兢兢业业,争先恐后搜寻奇珍异宝,当然,这所需的资费,自然就落到了韩家这种贫苦百姓身上,顺便再往自己兜里划拉一笔。所以,韩家的壮劳力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也就能让这个六口之家混个温饱。

如今,韩朴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体和精力远不如从前,韩家长女已经远嫁延安府有些年头,而长子韩放则随了老父,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这辈子注定只有在地里刨食儿。然而,近几年世道不太平,不是闹兵灾就是匪灾,若是再遇到个天灾,他们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恐怕就难以为继了。所以,韩朴对自己这个人高马大,心思还算活泛的老来子,期望自然要高一些,但也仅限于买房置地,娶妻生子。

韩母杨氏爱子心切,当即反驳道:“当家的,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说这些干什么?不就是多吃两口吃食儿吗,你对咱儿子发哪门子的火?”

韩朴本就心中苦涩,闻言,厉声大喝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跟着叫什么劲?”

杨氏不依不饶道:“你要是有能耐,还在乎这两口吃的?跟儿子横什么横?”

韩朴正值气头,杨氏的这两句话更是触碰了他的逆鳞,顿觉酒劲上涌,大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逑,信不信我抽你?”说着,从火堆里抽出一根冒着青烟的木棍就要上手。

韩茂赶紧放下碗,死死抱住韩朴的手劝道:“阿爷,都是孩儿的错,您要抽就抽我!大不了,我以后少吃些便是。”

韩朴怎肯退让,指着杨氏道:“敢顶撞你当家的,老子今天好教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你给我起开~”韩朴怒气不减,想要挣脱韩当的大手,但眼前这个老来子已经身长六尺,臂力惊人,怎么也挣不开。

长子韩放急忙将正在抹眼泪的母亲紧紧护在身后,劝说道:“阿爷,阿母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您抽,您若要抽就抽我吧,我皮实着呢!”

一旁的儿媳马氏则将被吓坏的儿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劝说道:“阿爷,瞧您都把柱子吓哭了,这大过年的,真闹起来,平白让左邻右舍的看了笑话。您消消气儿,等过了上元节就让当家的带着三郎去城里闯一闯,三郎读过几天书,长得又周正,说不定真遇到贵人赏识了?”

男人就是好面子,一听到被左邻右舍看笑话,韩朴的酒劲已经消散了不少,心中的无名火渐渐被压下,手中的木棍也缓缓落下,只是嘴上犹自不忿地冷哼一声。

马氏见老爷子脸色稍缓,趁热打铁继续劝道:“阿母跟了您大半辈子了,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整日里忙前忙后,屋里屋外,房前房后都打理得妥妥帖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发几句牢骚也是情有可原,还请阿爷看在阿母为这个家默默付出了这么些年的份儿上,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杨氏被说道心坎儿里,郁积在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顿时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心酸和苦楚在此刻全部释放一般,韩放和韩当两兄弟心如刀绞,纷纷俯下身去劝慰。

韩朴见状,心有不忍,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哎~这些年,苦了你了!”说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子,颤颤巍巍地向后房走去。

看着满头银发的老父,以及他那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的身形,一股酸楚涌上韩茂的鼻尖。

冬日的夜伴着一场新雪悄然而至,经这么一闹,简陋的茅舍内很快重归宁静。

这一夜,韩茂辗转反侧,彻夜无眠。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于家里的现状,他明白父亲的无助,他想哭,但是他清楚,在当今这个世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前路在何方?他很迷茫,但他暗自发誓,为了这个家,无论如何也要出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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