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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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水汽蒸尽,气温像个因故落下课程的勤勉孩子一般,疯狂的节节攀升以恶补昨夜因雨而造成的亏空。不多的硬化过的路面更是肆无忌惮的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愤世嫉俗般地仿佛试图融化掉踩在其上的那一双双样式统一且毫无生气的解放胶鞋。

赵桂兰并不算时髦,但她也从不穿胶鞋,原因很简单,归纳有二:一是她讨厌过后的那种味道,那种让人难以为继从而自顾自怜直至自暴自弃的味道。她刚过三十,虽已不是妙龄,但也不是欲昏斜阳;二,则是样式。她痛恨那种穿上后不分男女甚至有些偏力夫的感觉,因为她至少是一个仓管员,一个类文职的工种……

“快点呀!”二丫拽着妈妈穿行在林立的粮仓之间,她像个瘦小的纤夫似的双手背肩紧拖着妈妈的大手。

“这不在走吗?哎……热死我啦!”二丫妈妈擦着额头的汗水。“你这死丫头,别人家的事你倒是挺来劲,还隔着这么远,自个家有点事吧,连影子都见不着。”赵桂兰一百个不情愿地走着。她根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只有爷俩的家庭,而自己偏偏也是一个只身带孩子的女人,但她还是架不住宝贝女儿的软磨硬泡、死乞白赖。

“这门怎么是开着的?”赵桂兰站在门口。虽说马师傅出差不在家,但一想到那几个专业捕风捉影,连老爷们儿都闻风丧胆的婆娘,赵桂兰还是头皮发麻。

“锁坏了,锁舌头出不来了。”早就站在门里的二丫转了转锁扭,跺着脚噘着嘴嚷嚷:“快进来呀,我都等半天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妈妈白了二丫一眼,径直走向里屋。

“魁子!魁子快醒醒。”赵桂兰掀开被头,摇晃着男孩的肩膀。

“妈!”马士魁无力的喊道。

“别瞎喊!”赵桂兰语气冷漠。她对这个小子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同住一个大院,也不是因为经常看见,院子里二、三十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她能叫得上名字不超过五个,甚至和二丫的经常念叨都关系不大。原因是年前二丫天天攥在手里的那把能打小石头的弹簧枪,因为那把枪在最冷的那一天打碎了她的三块玻璃,并且害得她得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感冒。事后,二丫有条件地交代:那把枪是她魁子哥专门为她制作的——威力巨大,一次可以发射多颗石子!而二丫坦白的前提是:不许追究她魁子哥的责任,她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几天的赵桂兰就像个中了计的笨蛋一样,无目的、更无目标地一直耿耿于怀着……

“哦!赵阿姨,您怎么来了?”马士魁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地坐起身子。

“丫头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净睡大觉,我猜你是病了。”

“不是,他是梦见鬼了,还被鬼上身了。”二丫瞪着大眼睛,满脸恐惧的小声说道。

“别瞎说!”赵桂兰伸手摸着马士魁的额头,“我的天哪,这体温快奔四十了,得上医院。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过两天吧。”马士魁揉着眼睛,“没事,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我没病。”

“发高烧会得脑膜炎,会变成笨蛋,还会死!”二丫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驳斥。

“对。丫头说得对。”赵桂兰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汗水,转脸面对马士魁,脸上的温情荡然无存。“这个必须去医院,得打吊针。这些钱……应该够了。算了,都带上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那张两元的钞票又整齐地重新叠回到了那些面额更小的同类上,然后塞到男孩的手中。

“我有钱。”马士魁翻身掀开枕头。一堆角票中,那张崭新的五元格外醒目。

“那好吧。”赵桂兰收好自己的钱,口气依然冰凉,且表情奇怪:“你自己一个人去能行吗?我一会儿还得加班,走不开。”

“我自己能去,去年我就是自己去的。”

“行!把这个带上。”赵桂兰从花布小包里拿出两个蛋清饼。

“我不想吃。”马士魁只看了一眼,疾病已经彻底破坏了他对于食物感觉,即使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美味,现在于他却是一种折磨。

“不想吃也得吃,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待会儿打针连血管都找不到。再说了,吊针一时半会的也打不完。干脆,现在就吃,医院里根本没水!”赵桂兰起身找水。

“你又做噩梦了吗?”二丫紧盯着马士魁惨白的脸。

粮食局的位置处在学校与医院之间,几乎就是在正中间,都是几百米的距离,但是此时的马士魁已全无了早上的劲头,一个小小的浅坑都能使他踉跄不已,那些凸出的石块仿佛随时都能把他绊倒,短短的路程他走得如同长征。头顶着大太阳,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温暖,不远处的小河里几个浑身赤裸的正在嬉水的孩子让他一阵哆嗦,他赶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使劲地紧裹着衣服,那还是出门前二丫妈妈硬给他穿上的。走到医院大门口前他仿佛已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一屁股瘫坐在了路边,又昏又沉的脑袋下眼皮如有千斤。

也许是星期天的缘故,或是天气的原因,向来冷清的医院今天多了不少人,但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绕行在杂草丛生的树荫下,或是成行地行进在燕屎成堆的墙根脚下的阴影里,唯留中央一大片新修的水泥场地白晃晃地包围着门诊住院综合楼,把这幢经历了近百年沧桑,经过了无数次加固修善的两层砖木建筑烘托得犹如祭坛。打着寒颤的马士魁一点都不怕热,也不在意路面的刺眼,他晕头涨脑地径直向门诊楼走着,但双脚却如陷泥沼远跟不上自己的祈盼,就连身后传来的杂乱而又奇怪的“嗒嗒”声也引不起他的一丝好奇。

“去到办公室就马上打电话。”

“知道啦!”

“一定要一模一样的。”

“哎哟喂,什么穿成一样的多难看呀!就像这鞋,还有这裤子。”

“我不管。你要嫌难看,就把你的这条给我。”

“啊!我真是服了你了。行行行!进去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快马加鞭三天以内捎到。”

“否则不让他上床,哈哈……这料子真好!”

“往哪儿摸呀你?”

两个上身僵直,却脚底生风的女人超过马士魁的时候,打闹中不小心还撞了他一下,但或许是因为赶时间或是太关注于探讨的问题,两个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继续驼着背冲锋似地向前奔着。马士魁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眼帘的闭合间四只长得一模一样,且都状似不堪重负的高跟鞋就像幻灯片一般正在慢慢走远,马士魁不知哪来的气力不知不觉中也加快了脚步。

“哦!你也戴那个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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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瞎说!”

“戴着难不难受,勒不勒?”

“怎么又上手了……看我不收拾你!”

刚进到门里,两个女人便扭作了一团,两双手互相快速地拆挡着,“咯咯”的笑声混杂着地面密集凌乱的“嗒嗒”声响成一片。

“还闹?都已经迟到了!”一个领导模样的老头忙下楼梯,指着两个女人大声斥责,“这是医院,不是交际场!赶紧把这身……这身行头换掉,尤其是那鞋。”

“知道了,知道了。”两个女人抿着嘴,喏喏地答着。

“两双破鞋!”老头走出门,仰天长叹。

诊室的木条长椅上已无空位,虽然坐在其上的屁股不是很多,但过半数的都是怀抱孩子的女人,而她们的身边或左或右、或大或小的都有至少一个以上的挎包或是提袋,这些或包或袋的东西无一例外地散发着屎尿以及母乳混合后的味道,如同它们霸道的气味一般,它们目中无人地就这么霸占了大半条凳子。马士魁拿起桌上的笔在纸条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压在写有其他名字的纸条底下后,他回头看了看凳子,只得站到旁边。他靠墙站了一会儿,又斜着脸看了看凳子上的这些比他早来的人们,他只得无奈的低头蹲下,身旁的孩子顿时见了鬼似地“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孩子的母亲忙不迭的又是踮脚又是拍背,口中一连串的“不怕,不怕……”可满脸鼻涕眼泪的孩子还是丢了魂似地紧盯着马士魁哇哇大哭。无奈的他只得做错了事似地悻悻的站起身,但孩子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往死里哭。女人站起来,一边左右轻轻摇晃着身子,一边嘴里“哦哦哦!”地哄着孩子。但孩子依旧还在顽强地拒接着妈妈的安慰,狂舞着的小手乱拍乱打,红得发紫的小脸拼命的左右摆动……女人突然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正对着这个个头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凶巴巴地说:“那是我的包,看好了,丢了找你赔!”说完抬起下巴转身向门外走去。“坐下呀!给我把着位子。”女人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又朝他喝到。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赶忙扶着椅背瘫坐在空位上,随之而来的恶心、想吐的感觉又不得不使他挺直身子、拉长脖子。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平复着,任凭女人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上跳下窜、歇斯底里……

“马士魁!马士魁!”

“……到!”

“我是不是应该批评你几句,然后再提个什么问题呀?”看着声音洪亮、身体笔直,但却似梦非醒一脸迷糊的少年,医生清了清嗓不紧不慢地调侃道。

“我……”马士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凳子上的人们顿时笑出了声。

“你怎么逮哪儿都睡呀,是不是平时在课堂上也是经常如此?”医生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不是。我……我今天生病了,所以我……。”马士魁依旧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找借口!……就算真是生病了,你也不能放任自流呀。想想炸碉堡、堵抢眼、拦惊马的那些英雄,你得有意志力!懂吗?你们老师没教你们这些?”

“教过,小学的时候就教过了。”马士魁挠着后脑勺,不自然的笑着说。

“醒了?”医生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方凳,“那就坐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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