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血战宁武(1 / 1)

加入书签

章行厉疯狂地挥舞着缺了无数口子的钢刀,将挡在前面的贼兵一个个的砍倒在地。刚开始时,章行厉还有不甘和后悔。贼兵一路攻来,沿途关隘守军无不望风而降,凭什么宁武就得死守,半个大明都反了,守一个宁武能有什么意义?倒底有什么意义,总兵在战前议事时也没能给出明确的说法。他只是说,“我只能给你们一个承诺,凡有对阵,我永远都站在最前方,但有一个兵士没撤,我永远都是后卫。我5000军兵守宁武,贼兵没有十倍代价休想前进寸步。”当时章行厉就在心里冷笑,十倍?关前聚集的贼兵有六十万,百倍都不止,死守就是守死,早晚而已。但就是因为总兵的这句话,整营官兵全都疯了,一个个眼珠子像吃了人肉似的透着红光,让章行厉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降”字硬是说不出来。

但是,仗打到这个份上,一切都无所谓了。章行厉甚至盼望着死神快些到来,守了这么些天,现在宁武真的已经到了绝境了。火药已经告磬,粮食也所剩无几了,五千精锐只剩下两千多残兵,几乎人人带伤。城门也被贼兵轰破了,总兵带着所有能战的军兵竭力将涌入的贼兵往城门外压,他倒是真得实现了战前的承诺,领着儿子和几名亲卫一直顶在贼兵进攻最猛烈的地方。

突然,铛的一声,章行厉手中的刀被一贼将的铁枪磕飞,黑色的枪尖蛇一般地往门户大开的胸膛钻来。终于来了,章行厉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战声上的喧嚣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只有战旗的猎猎风声显得格外的鲜明。但近在咫尺的死亡却始终没有到来,一只羽箭从侧后方飞来,射穿了敌将的脖子。不知是哪个军校喊了声,“小姐也来助战了,兄弟们拼了啊!”拼了,其实早就在拼了,但总兵家眷的参战,还是带给了士兵们极大的振奋,手中的刀枪也好像显得不那么沉重了。那黑色的羽箭鬼魅般地接连击杀着贼军领队的头目,而这时,一直跟在父亲身后护卫的周无咎也突发一声喊,跃到最前面,将手中的银枪舞得像急转的风车一般,每一轮转动过后,就倒下了一圈的贼兵。如果单论武力,十七岁就已是游击的周无咎绝对是宁武军中最厉害的,就连总兵本人,在战场上都远不及他的狠辣与刚猛。在这样的打击下,贼军终于崩溃了,如同潮水般的进攻一样,撤退也像退潮一样迅速。

章行厉还在发愣,有点迷惘地看着刚才还是喊杀震天的战场,现在只剩下已方士兵在清理着尸体,城内的民众也自发地扛来木料修补着破损的城门。环视了一圈,章行厉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一个军校扶住了他,“将军,你没事吧,周将军召集所有军官去议事厅会议,我扶你过去吧。章行厉摇摇头,拄着捡来的木柄枪,慢慢地朝议事厅走去。

所有的军官都来也没几个人了,在总兵的示范下,打仗时哪个军官还敢躲在士兵后面?所以几仗下来,军官也就损失的特别厉害。副总兵林南昭战死,其余参将以下军官阵亡者十有六七。兵备副使王孕懋在城头值守,现在议事厅里除了总兵以外,职份最高的也就只剩下参将章行厉了,其余还有游击周无咎、许双陆、陈定真,另外还有十余位千总把总,也都不同程度的带着伤,一个个神色木然。使得宽大的议事厅显得格外的旷寂。让章行厉比较意外的是,总兵的女儿周夕若也在,正在用生白布包扎父亲左臂上的伤口。周夕若并无军职,平时也少有露面,更遑论出现在像军事议会这样正式的场合。只是听说她幼时从父母习箭术,十余年下来竟青出于蓝而青于蓝。今日战况的逆转,周夕若对贼兵头目的狙杀功不可没。想来应该是从战场下来后,一路扶持父亲到议事厅包所伤口未及离开吧。

“诸位。”看到剩余的众将已到齐,总兵官周遇吉带着金属般丝丝的颤音开口了。“今日一战,赖诸位戮力同心,我军再胜一仗。至此,我宁武以五千孤军御敌六十万于关前,守关七日,毙敌四万余,五千军士死伤过半,无一人降逃,无愧我一军皆忠义之名号。在此,本镇谢诸位成全。”说着,竟起身朝诸将团团一辑,慌得众人赶紧起身还礼。周遇吉抬手虚按一下,坐下后继续沉声说道:“战死沙场,武职本份,事至如今,我等唯有尽忠而已。我军多拖得闯贼一刻,京畿即多一刻布置防线,多毙一贼,则京师压力即少一分。所以,召诸位前来,主要是商议一下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周遇吉话音一落,许双陆就先嚷了起来:“没别的什么可说,不过是死战到底而已,贼军想破宁武,先留下刘铁匠的脑袋再说。”其余诸将纷纷附和。周遇吉却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对于众人的议论也不置一言。

章行厉心底一动,随即紧张地思索起来。如果单纯地只是要死守到底,就根本没必要开这个会,现在宁武这个形势,根本就守不下去了,也许城破就在明日。难道总兵决定要突围了?想到这,章行厉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宁武军几乎是以周遇吉从辽东带出来的老班底为基础组建的,自己这个被京营排挤过来的小参将对于宁武军来说,可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一旦突围,必然需要有人领着伤兵断后——这是件必死的任务——而这个领兵断后的人选不用想的就会落在自己这个外人的头上,那怕是自己易位而想,这都是个必然的选择。想到这,章行厉只觉得自己嘴里一阵阵的发苦,如果大家都战死在这宁武城里,章行厉也就认了,如果是要靠牺牲自己来换取他人活命的希望,那章行厉真是一百个不甘心。心里一边飞快地思索着活命的对策,一边斟酌着开了口。

“将军,既然我军的目标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和多杀伤贼兵,末将倒是有个想法。”

“肃之,既有妙计,讲出来大家参议参议。”周遇吉仍是一副水波不惊的表情。

章行厉强压着心头的忐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些。“不敢,末将是想,今日一战,敌我双方都损失很大,贼军一定以为我们再也无力守城了。肯定会在明天集结兵力大举攻城,今晚一定不会多作防备。如果由我在半夜时分带两百人缒城而出,先。。。。。。”

“哈哈哈哈!!”一阵肆意的笑声把章行厉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是周无咎,章行厉恨得差点在心里把周氏先祖问候了一个遍。

能够这么毫无顾忌的只能是周无咎了。周无咎本事大脾气也大,平日里对待上司就从没有学会尊敬二字,当然他父亲除外。不过有一点,周无咎对待士兵和下级军佐倒是客客气气,从不恃强凌弱,加之作战勇敢,又爱仗义执言,所以反倒是深受士兵的爱戴。

“我还以为章将军有什么绝世高招呢,原来是想用两百人去偷袭五十万人的敌营,我一直以为就数我周无咎胆子大,和章将军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往日章行厉看着长着一张娘们儿脸的周无咎,还觉得挺英俊的,现在看着周无咎一脸戏谑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其面目可憎。但形势比人强,如今逃命要紧,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想到这,章行厉只是呵呵一笑。

“少将军说的对,两百人偷营是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目的就是让贼军觉得我们是无望而突围——自然是突不出去的,受挫后再撤回来。等明日贼军准备大举攻城之际,再派老弱士兵出城诈降,大势使然,贼军必不生疑,到时诱使贼军进城,待贼军进入约五千人时炸塌城门楼堵住贼军退路,然后伏军尽出,全歼入城之敌。少将军,两千对五千,这种关门打狗的战法,你不会也没有信心吧。”

“嘁,要是这样,放一万进来都没问题。我担心的是章将军你带人出城容易,撤回可就未必了。”

一下子被周无咎戳中痛脚,章行厉既恨又怕,但这样的质疑是无论如何也得反驳的,于是章行厉勃然变色道:“周无咎!你什么意思?敬你是看在周将军的面子上,当我怕了你?有本事你带人出城夜袭,我领人在城内伏兵掩杀。”

“我去就我去,夜袭、伏兵我一个人全包了都行!省得有人借机叛逃”周无咎也是拍案而起。

“你。。。。。!”

“无咎住口!议军重地,岂容你目无长上,大放厥词。忘了军法了吗?”周遇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可抗逆的威严,顿了顿,周遇吉又缓和了颜色,转头对章行厉说:“肃之老弟,不要动怒嘛,不用跟小辈一般见识,你的计策很好,如果其余诸将没有意见,就依此计吧。”

章行厉心头一阵狂喜,心想周遇吉到底是老糊涂了,正要出言逊谢。只见周遇吉摆了摆手说:“不过。。。。。。”一下子,章行厉的心又吊起老高。

“夜袭只要五十就行了,这只是疑兵,扰敌不安就行了,不用太多。”

“五十也行。”章行厉一咬牙应承下来,“我只带本部五十人就行。”

“不用,我亲自去。”周遇吉淡淡地笑着说。

章行厉一下子僵住了,思绪也好像突然被冻结了,只是喃喃地说道:“将军信不过我?”。

见对方被自己揉搓的彻底无措,周遇吉才又站了起来,轻轻推开周夕若的搀扶,走过来,拍了拍慌忙站起来的章行厉的肩膀,异常诚挚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章将军,几个月的并肩作战,让本镇觉得你是条好汉,守战不弱,野战计谋更是无人能及。一日同袍生死兄弟,本镇怎会信不过你。计是好计,但要做的像,你说的那样恐怕还不够。现在另有一份万分重要的任务要靠章将军去完成,还望万勿推辞。”

果然如此,所谓万分重要的任务,除了断后还能有什么?章行厉涌起一阵阵的绝望,用着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答道:“将军但有差遗,末将无所不从。”

“那好,诸将听令。”诸将纷纷起身。

“今夜子时,我自率五十人出城扰敌,至寅初时返。卯时一到,由章将军同许双陆选五百精壮骑兵出城作突围态势诱敌,与此同时,由游击陈定真领三百伤兵诈降,就说——参将章行厉带主力叛逃,总兵周遇吉夜袭时受重伤不起,你部绝望而降。如此则贼军必信。待贼军入至一万人时——还是五千吧——待贼军入至五千人时炸塌城楼,剩余所有能战官兵,务将进城贼兵全歼。”

“将军?!”

至此,章行厉才算真正看清周遇吉的战略意图。宁武守卫战已经到了极限,城破之日已在旦夕,周遇吉也很明确地知道这点。他虽然自己早已决定了以身殉国,但看着自己从辽东带出来的百战精锐牺牲殆尽,心中还是不忍。所以才决定以自己为诱饵,吸引李自成,希望给突围的五百骑兵带来一线生机,为宁武军留下一些种子。而在章行厉看来,突围肯定是会成功的。一是在时机上是最佳的选择,扰敌一夜,在凌晨之时,是敌军最疲惫防备最差之时。这是人的生理习惯所决定的,就算敌方意识到了这点,也无力改变。二是李自成和刘宗敏的心理决定的。李自成在代县被周遇吉打到恼羞成怒,以至于周遇吉撤到宁武,在这种已经不可能影响起义军北上的态势下,李自成和刘宗敏仍然执意要攻破宁武,在关前丢下近五万的尸体仍不罢休。这分明是怕放过周遇吉后,会给官军增强抵抗的信心,这才会不惜损兵折将也要攻破这座没有战略意义的关隘。而周遇吉也正是利用了李自成的这种心理,以5000孤军把60万贼军拖在关前近十日。在这种情况下,跑了几百骑兵,对李自成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只要能够踏进宁武关,把周遇吉的人头挂在城头上,让大同、居庸关等防线的官军再也生不起抵抗之心,他的战略目的就已达到,所以,一旦城门大开,贼军的目标只会是进城,根本无暇顾忌这一小股骑兵。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周遇吉为什么把生的机会留给自己?思索着,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出来。是了,一定是这样。于是章行厉试探着说道:“将军,末将武艺低微,率军突围,恐怕起不到诱敌效果,是否由少将军随末将一起突围?”

周遇吉的神色明显的一黯,无意的瞟了一眼周无咎,仿佛犹豫了那么一下,但随即绝然的说:“不行!城内已虚,若无猛将,关门打狗就会变成关门被狗咬。”

对于周遇吉的回答,章行厉稍微有点意外,略想了一下接着建议:“既然如此,要想使贼军更迷惑,不如让小姐带丫环随军出城,伪装成将军已带家眷突围的表象,则进城贼兵必不多作防备,此计方可成功。”

周遇吉深深地看了章行厉一眼,有些迟疑地说道:“如此一来,你们就要遭到贼军全力围堵了。”

“城内伏兵一起,李自成立即就会明白中了计,定会全力攻城,无暇他顾。再说,都是为了杀敌,就是您说的,多毙一贼,则京师压力即少一分。”

“好!就照此施行,吩咐下去,杀病弱军马食用,全体官兵吃饱喝足后除城上值守人员外,一律睡觉,明日血战!”

“将军!”说话的是许双陆,“卑职有一事未明。”

“说!”

“我部突围诱敌成功后如何回城?”

这个笨蛋!章行厉在心里狂骂着许双陆,还回个屁的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遇吉不动声色地回了句:“一切事宜,听章参将节制,不得抗命,还有什么什么不明白的吗?”

许双陆嗫嚅了一下,顿了顿却高声答道:“没有了。”

“好,散了吧,分头准备,章将军留一下。”

章行厉情知是周遇吉私下另有相托,心里便在紧张地思索着怎样才能打消周遇吉的疑虑,以免再节外生枝。

夜色渐深,周夕若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以便养足精力应付明早的突围,但脑子里却不断地萦绕着父亲的嘱托。周夕若心里明白,明日一战,便是诀别,城破之时,父母亲和哥哥绝无生理。自己本来恳求父亲让她也留下来守城,但父亲却说,守城死节是忠,奉命突围也是忠,你们要比贼军早一步赶到居庸关,将我们的守城得失向守关主将禀明,这是我们用血换来的经验啊,章行厉虽然足智多谋,但他未必能指挥得了宁武军,你和许双陆帮着他把这点残军带到居庸关,我就无憾了,然后。。。然后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迷迷糊糊中,周夕若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铁马金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