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1 / 2)
荀忻睁开眼,眼前,脚下,目所能及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深海,如谷底,死一般沉寂。
他往前走,没走两步,陡然一脚踏空,整个人向下坠落,荀忻不受控制地闭上眼。闭眼后,之前被蒙蔽的五感缓慢恢复,下落中,耳边突然人声嘈杂,仿佛有人在争吵。
“叔慈既死,家财当分与宗族。”
有人愤怒道,“吾兄虽亡,仍遗幼子,岂有散财与宗族之理?”
“觊觎孤儿财产,君子不耻。”
“尔等饱读经书,满口礼义,而今如豺狼窥伺,候人死而争分其家,岂不羞乎!”
“当年之事汝以为无人能知?此儿非我荀氏子!”
争吵声逐渐远去,再睁眼,他伏在床榻旁,床上卧着一位老人,鬓发染霜,病骨支离。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眶滑落,孩童的声音在哀哀哭泣,唤着“阿父”。
荀忻发觉自己的意识控制不了身体,隐约猜测这是原主的记忆。
那么,眼前的老人是……原主的父亲,荀靖?
荀忻仔细打量起荀靖的长相,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他还是心中一凛,荀靖的眉眼五官与荀绲、荀爽并不相似,这很正常,毕竟就算是双胞胎兄弟也不一定长相肖似。
但是,荀靖和原主神韵间竟然有些几分相像?
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子?
荀忻思绪混沌,理不清这重重矛盾,只觉得一切扑朔迷离,看不真切。
瘦小的手被掌心汗湿微凉的一只大手覆住,荀靖握着小儿的手,眼中盈盈有泪,叹道,“衰世之中,年过五十,不称夭寿。生死乃常数,唯憾不能抚吾儿长大。”
“遗儿一人,茕茕于世间,孤立无依,父之过也。”
受原主的情绪影响,荀忻望着老人,哀痛之感油然而生。
小荀忻埋头到父亲的怀里,哽咽着止住哭泣,视线被挡住,荀忻只觉有人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唤他“蒿儿”。
“儿不幸生于浊世,吾料天下将乱,太平难冀……”荀靖闭上眼叹息,“为父如何不忧……”
荀靖的声音缓缓消逝,不知是过了瞬息还是经过长夜,眼前的场景换了,空旷的原野,熟悉的宽阔道路空无一人,乌云低沉,天色昏暗,视线中的景物晦黯失色。
他孤身站在道旁,似乎在等什么人,荀忻的意识仍然控制不了身体,身不由己地等在原地。
注意到视角高度,荀忻猜测此时原主大概有十二三岁,他本能地觉得时间线是混乱的,最初听到的声音明显发生在荀靖死后,而现在应该离荀靖去世有些年岁了。
似乎等了很久,数辆牛车才出现在视野里,牛车辘辘驶来,缓缓停下。车帷被掀开,儒袍青年走下牛车。
此人翠眉乌鬓,瑰姿奇表,正是他的堂兄荀彧,荀文若。
比起尚书令荀文若,眼前的荀彧年方弱冠,俊秀的眉宇间带着少年意气。
注意到视线被固定在兄长脸上,荀忻意识到原主此时或许对荀彧并不熟悉。仿佛是验证他的猜想,原主拱手低头作揖,似乎准备唤“兄长”,却在即将脱口而出时改口。
“文若。”
……
荀忻从梦中惊醒,捂着脑袋深深叹一口气,他怎么会梦到原主视角的记忆?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在他穿来的第一天,一开口的第一句称呼就掉马了。
谁能想到原主他还心口不一?
荀忻翻身坐起,天蒙蒙亮,远处传来鸡鸣声,他从穿上木屐走到案后坐下,提笔在素帛下快速记下梦境。
他回想起了梦里的困惑,“荀忻”究竟是不是荀靖亲生的?如果是,为什么荀氏族人要说他并非荀氏子,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如果不是,为何他和荀靖长相肖似,为何荀靖、荀绲对他视若己出?
他搁下笔,身世的问题虽然令他困惑不解,于此时却无关紧要,当下更重要的事是尽快想起受伤前后的记忆。
荀忻穿上外袍,在室内踱步,那一天他去参加庆功宴,应当是骑着小白去的,到达宛城县署外,他下马,仆役接过缰绳,再然后……
荀忻忍着头痛,努力回想,宛城中的文吏、武将大多在席上。与宴时舞姬穿着罗衣丹裙,在鼓上作舞,众人觥筹交错,有人向他敬酒,敬酒时差点碰倒他的酒杯,向他赔着罪伸手扶正……
他回忆起自己掩袖饮酒的画面,敬酒的人是……
荀忻骤然停下脚步,那人是输送军粮的中郎将,从许都而来。
“许都。”荀忻坐回榻上,事情似乎比他预想得更为复杂。
喝了那杯酒后,他昏倒在案上,众人却只以为他酒醉,随后曹洪遣人相送,这便说得通了。
荀忻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喝之前闻了闻味道,这才放心喝了。
此时的毒药、迷药大多做不到无色无味,于是大多下在酒与饮料中,借酒味掩盖药粉的异味。咽下凉水入喉,他暗自思量,看来以后还是彻底戒酒,更为安全。
他名为醉酒,实则昏迷不醒,碰到乱兵,械斗之下不幸身死。这似乎是偶然发生又顺理成章的意外,就算亲友要迁怒,勉强能把他的死算到张绣头上。
那么问题来了,谁最想害他?换句话说,他死了谁得利?
张绣已然被押送许都,这时候指使旧部杀曹营谋臣,除非他一心求死。
曹操?
以后如何他不知道,至少目前来说,曹操会特意把他放到前线辅佐曹洪,在他立功后又遣人暗杀?以曹老板“用人不疑”的一贯作风,绝不会有这种失了智的举动,换个角度想,如果曹操想杀他,此刻他焉有命在?
既然曹老板也不存在害他的动机,那么许都还有什么人?
是世族,还是皇帝?
世族看不惯他,可能是因荀氏在曹营隐隐有成为第一望族的倾向,但世族如今势弱,一同在曹老板手底下讨生活,与荀氏应该是利益共同体……荀忻皱眉,不排除可能,但搞他的动机应该不强烈。
刘协作为天子,迫于无兵无权,猥自枉屈,在许都做被“周公”辅佐的“成王”,他有正当理由与曹操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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