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162章(2 / 2)
偏偏那家有个好爷给晚辈留有余荫,陈家讲理不能报仇雪恨,就总心有不甘。
老太太眼神晶亮,语气却试探着问陈大胜“莫不是那蓝家大房那个叫蓝啥的大爷他,他终于得了报应,他倒霉了”
陈大胜道“是,正是他倒霉了蓝氏宗子蓝子立。”
老太太闻言轻笑,伸出手将桌面的干果皮儿拨拉了几下,也不知道在写画什么,就写了好半天儿才说“老婆子我倒是个念佛的,可这蓝家的倒霉,我听到,却觉心里十分顺畅,阿弥陀佛,佛主,我放不下啊,真真是罪过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来,这大过年的,尽是好事儿,咳你就细细与阿奶说说,他是怎么倒霉的啊”
她看看屋外,又看看屋顶补了句“那我自然是想旁人都好的,毕竟我是个念佛的,就得信个因果,可他若果报到了,老婆子也没办法啊那出门惊了马摔死了,吃饭噎着,他憋死了那,那就跟老太婆更没关系了,菩萨明鉴也不能动了咱家的福报,好歹我施了好久的粥呢。”
陈大胜忍笑,到底与阿奶细细说来。
话说,那年蓝子立将举族支援的二十万贯折在了燕京,他穷途末路到底心有不甘,又觉着自己最有本事,心有不甘人家就想在燕京试探一下。
最后呢,闻听这厮拜了一位说是在宫里掌印的钱太监为干爹便不知道怎的又抖擞起来了。
老太太听到这里,便细细打量几个孙儿,末了插言笑道“这干爹还是挺多的,他想要,就有啊”
陈大胜笑着点头“有了,人家自打有了那做内官的干爹,便当成了亲老子奉养起来了。”
老太太抓了一把豆儿吃着“呦,他还懂孝顺呢这个钱伴伴,你爹认识不”
陈大胜摇头“骗子一个,我爹哪儿认识去”
老太太当下笑颜如花,点点头叹息“骗子好,骗子就得好好孝顺着,最好供起来。”
陈大胜咳嗽“啊跟供起来差不离儿了,人家那是真孝顺,对亲爹不过就是那样了就为孝顺好这位,人蓝安江是写信回族里再周转了十万贯来京,还把一个守寡回娘家的姑姑配给这位干爹做了媳妇儿。”
老太太有些惊愕的看陈大胜“这不坑了人家女子么,她做寡妇本不易了,却又掉到了这个坑里。”
陈大胜却神色有些恍惚笑道“不容易那位蓝大姑姑也是个能人,人家又有掌家的见识,读过正经的书,再嫁之后便让族里不断资助钱粮,野心勃勃想把全族拉进燕京,最后就在燕京东边买了大宅,置办了家当,正儿八经的做了体面奶奶。”
陈大忠插话“这位蓝大姑姑花钱手泼,说是跟着侄儿先后跟子野老家索要了几十万贯钱呢。”
老太太错愕“几几十万贯”
兄弟四个一头“啊几十万”
老太太咬牙切齿的问“那就给”
陈大胜一摊手“有想头,就给砸锅卖铁,典房卖地,为那钱伴伴应允的大富贵,蓝氏满门筹措钱粮,都一个个压不住的往燕京蹿腾,啧这没多久,蓝家晚辈孝敬,便又给自己干爹,干爷爷找了七八位小娘,那叫一个热闹。”
老太太眨巴眼睛“这,这不是作孽么”
陈大胜无奈摇头“作孽他们才不会那样想。那钱总管也是个有手段的,没多久便在户部一个衙门,给那蓝子立安排了个入流的差事儿,这下蓝家人就更加孝顺了,他家也就更风光了。”
陈大胜说到这里颇快乐的拍拍桌子,缓缓呼出一口气。
婢仆端来下酒菜,陈大勇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阿奶你是不知道呢,那会子燕京东边姓蓝的人家,人家是天天请酒请戏,都不必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就随意杜撰个身份,就能去他家吃吃喝喝,人家也是满接满待十分的热情周到。”
陈大胜端起酒杯跟哥哥们碰了一下仰头一闷,完了一抹嘴笑道“有段时日,我们老道营那边不想开灶,我就跟几个弟兄乔装打扮说是兵部谭家的,就进了他家门,他家便请我们坐了上席,很是让我们贴补了一些油水儿,临走也不让落空,是人人手里都给塞点甜头,有时候给几两银子,有时还给个玉牌儿啥的,那后来要不是有外地练兵的差事,我们都预备在他家吃一冬去。”
陈大义轻笑“我也去吃过,最次一席也是京里名楼的手艺,要七八贯呢。”
老太太左思右想,就不敢相信这是人间能发生的事儿
如此便问“你说啥,他们便信啥”
陈大胜轻笑“那不是还有个钱伴伴么我们每次去了,只要跟那钱伴伴故作熟人照个面儿,再随意报个衙门名字,自有那钱总管为我们作证,证明我们是谭家的小将军,也是看在伴伴的脸面,才来他家坐坐的。”
陈大勇又是一杯下肚“不止他们这样,燕京不缺人精子,看清楚根底的人无数,便都去混吃混喝,有那么好的道场,谁舍得揭穿久而久之的,那蓝家小宴驰名燕京。
阿奶您知道么凭着我哪回去,周围坐的那都是六部的官员,那蓝家也是红光满面的跟我们推杯换盏,满嘴都是,我在这个衙门有路子,在那个衙门有兄弟嘿嘿,什么六部啊,都是一群老混子。”
“呵”陈大义抿嘴笑“有好些人,我们时常见他们衙门口蹲着,想跑个关系赚点过水。”
老太太问“就没人戳穿么”
陈家兄弟再次一起摇头,陈大胜的脸上便起一丝莫名的红,他道“阿奶,您从前总跟我们几个说,这人世上的事情,最怕一个贪,只要堕入这贪孽,便谁来都没有用他们自己是要先把自己骗进去的。
那家子满门就入了魔障,非但他们确定相信,还写信回子野与当地名门吹嘘自己在燕京的关系。”
一直不说话的丁香幽幽来了一句“阿奶您不知道呢,后来,就,就不对了也不知道怎得大家就都相信宫里有个掌印的钱伴伴了,真的我若不是听小哥他们说过,我都不敢相信人间还有这事儿”
陈丁香打个哆嗦,一脸惊愕的跟老太太说“就有回,我跟童家嫂子去燕京吃酒听戏,去的是一个礼部姓于的侍郎家,听戏那会子身边坐了一个妇人,瞧着也是打扮的颇体面,举止也都是大家奶奶的样儿,我婉如嫂子就问,您哪家的啊您知道这位太太怎么跟我说的么”
大家一起看丁香,丁香便摆出一种很高雅的姿态,颇矜持的说“我是东边金玉巷子钱府三房的”
丁香说到这里,便吸气对大家道“我当时心就是一揪,还想莫不是那家人可我婉如嫂子却想了一下立刻说,哦,知道,知道咱宫里的钱伴伴家是么那你是子野来的吧怪不得面生呢啧她就这样说的,当下就把我吓死了。”
众人听完没有笑,就感觉有些神异了。
陈大胜喝着酒叹息“燕京其实不大,这活人就得多看看,多听听,真是不仔细琢磨,你就不知道这世上会有这般神奇的事情那钱总管本是个杜撰的人物,可是蓝家几十万贯砸下去,燕京六部衙门在当街,顺天府衙役成日子街上巡游着,豪奢的日子流水过,传着传着,这钱总管便真的进了宫了。
人家还一年之间,大摆六次宴席,其中他过寿,纳妾,认了两次干儿子,还在宫里官升一级,从末流掌印升到正六品掌印”
陈大忠是服气的,他提起酒壶给弟弟们添满,甚至允许老太太也吃一杯。
倒完酒人家叹息“如今说人家是傻子,却也不知道谁是傻子反正咱家没有银子当水般的使着的时候。蓝家越来越旺那会子,还有人走门子去他家进贡。
子野各地来京走门路的人,第一户去的就是钱府,那都是带着大笔钱儿来的,最后反倒是那钱太监不敢收,不敢轻易应允什么事儿,而是那蓝子立靠着他的名头拉出了一张网,就七扭八歪的,人家还正儿八经的能给这些人在吏部跑个好位置了”
陈大胜不屑的笑笑“就是欺负外路人不懂行情呗,若真是孝贤,每年下面不知道往京里报备多少,给谁不是给,人家正儿八经的人物帮着下帖走关系,也就是千贯,有时候推举那人实在好,是不敢收钱的,却不像蓝家,什么钱儿他们都敢要,一万贯只是递贴钱儿,要跑正儿八经入流的位置,他家怎么也要卖上五万贯呢。”
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里就把那五万贯堆了一下,神识压塌,她语气很不好的道“既你说的那么好,他家也算是发迹了,如何初二便出了事儿”
院里又传来一阵孩子笑,还有烧爆竹的声音,陈大胜无奈的往外看看,又捏捏鼻子闷一口酒道“您不知道呢,这事儿最后闹太大,就连我也是收拢不住了,那唱大戏的越来越多,许到了最后都知道是个骗儿的局,却谁也不敢戳穿,就疯了般折腾,钱越收越多,最后钱总管都要把我爹从前那位置占了我爹就喊了我去,说,啊,别玩了,收手吧,差不离得了”
老太太肩膀一耸动“你爹知道了”
陈大胜一摊手“啊,反正就这样呗,大年初一钱伴伴跟晚辈们团圆吃酒,全家大醉,当晚钱库里的两百多万贯就进了”陈大胜指指天上叹息“反正就进了您别问的地儿了呗。”
众人细想,齐齐哆嗦了下,老太太摇头如拨浪鼓般道“不问,不问,我,我是个老糊涂,也不知道啥时候就死了,我知道个啥门我都出不去,你,你就你听你爹的”
说到这里到底不甘心,她就说“那蓝家大爷就去顺天府告状了那,那没事儿了”
陈大胜轻笑,端起酒杯与亲人碰了一下道“是呀,没事儿呀,顺天府放假,让他初八去,可是蓝家大爷想不开,也不敢想开,他当天回去便预备了一壶毒酒,这都死了多日了。”
老太太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好冤有头债有主,蓝家其余人没事儿吧”
陈大胜摇头“啊,没事儿,怎么说他们也是苦主,至多折损了家业,回老家再来呗不修德都是这个下场。”
陈大胜没有说,为了这一场闹剧,蓝家全族倾家荡产,如今在外依旧借着百十万贯外债,他们承诺了无数的好处给相熟的朋友,到时候让人家人财两空,蓝家也就离契约奴一步之遥了。
这就如当日的陈家一般,无依无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大胜端起酒杯与哥哥们碰杯,喝完笑道“有些人手里有钱,便是这人世的灾劫。”
陈大勇点点头“没钱好啊,省的闹腾祸害人哩,好歹命在呢。”
陈大忠轻笑“不然怎么办,咱家有个念佛的。”
如此,便慈悲为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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