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1 / 2）

01

怀兮靠着沙发卡座，半支着脑袋望窗。昏昏欲睡。

白天外滩下了场冻雨，天色近晚，黄浦江面浓雾未歇。

一艘小型游艇沿着片浩荡袅茫的逆流飘荡，与江对岸簇拥在一起抱团取暖的林立高楼相比，显出几分形单影只的寂寥。

尹治坐她对面，推去一杯咖啡，笑着揶揄：“怎么都快睡着了？”

怀兮注意力还在窗外，片刻稍清醒了些，拿起手机。

傍晚六点半。不早不晚的。

干坐了一下午，无所事事也难免疲倦。她耷拉着眼皮，划两下手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

蒋燃的微信还停留在一小时之前。

——【你来上海了？】

不知怎么就忘了回。

“你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吧？”

咖啡杯里的小勺叮叮当当响。尹治边搅动，边观察着她。

怀兮回着消息，头没抬：“有事。”

她坐在那儿，眼眉低垂着，一副与平日大相径庭的恬静模样。

尹治记忆里，她头发长度好像一直保持如此。这回比上次又短了些，发梢微打了卷儿拂在脸际。这样安静到柔锐自洽，就刚刚好。

“蒋燃也回上海了吧？”尹治吊儿郎当地甩着手里工牌，“《JL》执行副主编”的字样一圈圈儿地转，“我看新闻了，他们车队都回来了。今天在嘉定区赛车场跟Hunter打练习赛呢——”

他又半开着玩笑：“今天不管多晚，试镜没结束你不就得待我这儿？蒋燃如果找你，让他直接打电话给我——对了，他会吃醋吗？我听说他管你管得很严。”

怀兮飞快打字的手一顿，视线撤开屏幕。眼角一扬，反笑：

“你还知道什么了？”

尹治翘高条了腿，半笑着：“我还知道，今天还是你生日——怎么，晚上有安排么？”

“难为你这个前男友当的这么‘称职’，前女友生日都记这么清楚，”怀兮哼笑着，悠悠收回视线，声音冷淡下去，“少打听我的事。”

手下回复蒋燃：【晚点打电话。】

空调开得足，怀兮抬手，在脖颈附近漫不经心地扇起了风。有点热了。

尹治注意到，她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

十指一圈儿精致漂亮的猫眼绿。色泽谲丽，高调又扎眼。

足尖儿上勾了只当季限量款的红底ChristianLouboutin，暗色海洋蓝绒面，鞋跟点缀一圈渐变银灰细钻。很漂亮。

“晚上找个地方给你过生日，怎么样？叫上蒋燃，再叫几个你朋友——他们有在上海的吗？”

“算了吧，”怀兮侧了侧头，随手抚了下左耳的流苏耳坠，看了他眼，“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生日一年不就过一次。”

怀兮微偏头，迎上半侧光。她口红色泽偏暗，面容透出几分病态的瓷白。

一双眼便更明澈透亮。

左眼下一颗泪痣。像朱砂。

“真要给我过生日？”

“是啊。”

怀兮整理好耳坠，靠回沙发，晃起足尖儿，似笑非笑的：

“可是，你给前女友过生日，女朋友知道吗？”

“……”

隔着束昏昧的光，尹治一时都分不清，她唇边的那一点笑，是有或是无。

他看着怀兮。

怀兮也看着他。唇角半弯，目光是看不透的虚昧。

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从来都是她玩腻了就拜拜，此后在她眼中，再看不到半点的兴味与波澜。

摄影棚前人群散去，只剩零星几点，如渐渐垂下的夜空布散的星斗。有人出来，循着他们的方向喊了声：

“——怀兮在吗？该准备了。”

如此一声，倒像是敲醒了尹治。

一抬头，怀兮已披上大衣，从沙发站起。

“而且，你晚上要来给我过生日的话，我要怎么跟我男朋友介绍你？你认识他，但他不认识你，”她低睨他，笑意倦懒，“难道我要说，是有人想吃回头草吗？”

“……”

她看着他，唇一张一合，好笑地问：“你说，是谁啊？”

“……”

尹治还在愣滞，怀兮却没耐心等他作答，轻慢一瞥收回目光。

向摄影棚走去。

她足有一米七二，踩一双十厘米高跟，背影纤细单薄，身姿曼妙。高挑又出众-

《JL》是国内准一线刊物，怀兮经尹治推荐来试个杂志内页的拍摄。中午飞机落地就赶过来，摄影棚外已排了许多人了。

一进化妆室，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场几个模特儿大多来自她前经纪公司ESSE。有几个认识怀兮的前后辈，如今见面还能不尴不尬地打一声招呼。

早先就有人听说她要来。

怀兮一年多以前跟ESSE解约闹得不甚愉快，几乎人尽皆知。

ESSE掌控秀场半边天，话语权重，她不可避免受到影响，一年多无秀可走。去年跑国外混了大半年，竞争更烈。她没团队又没靠山，始终不温不火，又辗转回国讨生活。

关于她为何解约，这么久以来也执词不一。趁她去换衣的空档，私下已窸窸窣窣了一通。

还没议论个明白，一转眼，怀兮就出来了。

议论声便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一众猜忌酝酿着沉默的气氛中，刚聊的热火朝天的，都心照不宣地做起了自己的事。

怀兮丝毫不介意刚才那些声音和时不时向她飘来的目光，大大方方找了处地方坐下。

补好了妆，就起身去了摄影棚。

关门的一瞬，身后议论声又如潮涨。

汹汹而起，全被堵在了门后-

拍摄一共要用五六套服装，怀兮最后换了身款式大胆，色调乖张的葡萄紫薄纱透视裙。风格张扬性感，轻纱之下曲线盈盈袅袅。真有点儿情|趣内衣的意味。

一开始拍摄，造型师不由分说地就给她脑袋上套了个长假发。怀兮留短发习惯了，对此却颇有微词，差点翻脸。

她是灵动明艳的长相，发型如何，倒真不怎么影响气质。

刚摄影师还夸赞，说她果然是在国际秀场厮杀过一番的Model，盘靓条顺，表现力也好，不愧在知名模特经纪公司ESSE深造过。

话说至此就点到为止，在场所有人却心知肚明——

她当年也算是ESSE力捧的Model，各种资源信手拈来，如今沦落到需要与资历低她不少的同行一同试镜竞争，实在惹人唏嘘。

在场的工作人员男性居多，怀兮倒是毫不避讳，大方迎上各样目光，朝拍摄场地走去。

顺手抚过头上那顶长假发。如瀑流泻。

她有保持身材的习惯，纤腰袅娜，臀型挺翘，肌理紧致。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多余的赘肉，该长肉的地方也一块儿不少。

人瘦是瘦的，却不干瘪。

除了花钱和跟男人谈恋爱上，怀兮其他方面算是个很自律的人。

很快，最后一轮拍摄开始。

鼓风机吹动轻纱，如丝丝冰凉的雨芒拂身。

怀兮立于一扇造景窗前，跟随摄影师的快门，柔美地伸展自己的四肢与腰臀，随轻纱带动，千姿百媚尽情施展。

这世上的美人其实不在少数，但能意识到自己的美，并能在镜头下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千万里挑一都难得。

她是专业的。

且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姿态能让自己的身体更迷人，如何角度拍出来，才能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

于是一趟拍摄下来，她与摄影师配合得天.衣无缝，期间甚至撒野一般摘了那顶她早看不顺眼的长假发，扬手扔开。

造型师在一旁气得跳脚，要她捡回去，摄影师却一直没喊停，来回捕捉镜头。

快门按得如飞一般，几乎没有一张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