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1 / 1)
他醒来的时候,复合式的旧屏蓝窗正全然漆黑地沉寂在狭窄的房间边缘。优质的隔音墙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随着他呼吸开始沉重,荧屏渐渐亮起,微弱的光将房中稍许照亮。这是一间仅只有十余平米的房间,却足足有三四米高,他所躺着的茧床就悬挂在半空之中。
中央垂直而下如蒲公英般铁台阶,细长且高悬,攀爬时稍有不慎都可能从高处坠落。本就已经逼仄的小屋,地面上还堆满了各式各样废弃不用的电子设备,像是座废物仓库。那些晶体管、芯片、液晶屏和电线相互垒叠起来,如同一片会肆意生长的电子森林。
荧屏的蓝光正好照入他琥珀色的眼里,映着他眼中的隐隐闪烁着的液体。他犹若刚刚经历了溺水的人般大口呼吸着,几经许久才终于平复下来,推开茧床上的舱门坐起了身。
这男孩有一张还带着雀斑过分稚嫩的面庞,偏浅的发色。他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抬起,摘掉了头上佩戴者的电子脉冲设备,低头呆望着上面错综复杂的电线与零件,似乎尚未从刚刚一瞬的画面之中抽身而出。
那片黑暗,悍然粉碎一切的黑暗。
蓝窗感知到他的动作,撤去原本的低亮屏保,回归原本的模样,透出外部景象。与此同时,房间中也响起温柔的ai女声:“晚上好,6237。现在是中心时间2:27分,您的语音信箱中有四条留言,分别来自4759、6286与742。是否为您播放?”
窗外一片漆黑,云层翻滚之间,闪电涌动着,像是随时朝窗中逼近。没有雨水,也没有阳光照射。他们所在正是一片腾于云层之上的空中之城。
少年从枕头下取出眼镜戴上和入耳式无线耳机带上,按下了接听键。朋友们的声音依次传出。
“第一条语音简讯,来自4749。”
耳机里传来一个女生轻快的声音。
“你还好吗?我发现今晚你没去上腺体解构课,另外下午工厂那边,你同事说你又早退了。这样下去你也许会因为积分不足被罚去外境线清理风扇的。”
“第二条语音简讯,来自4749。”
“还是我,我刚刚下课,来找过你,你又跑出去了吗?别再做这些联·邦会反感的事了。我在委员会的名单里看到了你的名字。他们看起来还没忘了你八岁时干的那点事。有些事在联络器里不方便说,我想跟你当面谈谈。记得给我回消息。”
少年听着这一条有一条的语音信息,习以为常般从床中爬出,拉住一旁的台阶扶手爬了过去。茧床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发出“嘎吱”声响。
“第三条语音简讯,来自6286。”
这次说话的是个带着点公鸭嗓子正处变声期的男声。
“哥们,742说的是真的吗?你简直神了!我就说,你当初的鉴定结果明明就是甲级天才,我们全都看见了,不可能是乙等。有空给我回消息,十号隧道开了一家不错的酒吧,咱们可以偷溜进去玩玩。”
“第四语音简讯,来自742。”
少年敏捷地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台阶前放着他的鞋袜,一旁还有他拿来对方杂物与衣裤的架子。他一边穿上带着污渍的深青色连体服,一边听着耳机中传来最后那条语音简讯。
“是我,742。我妹妹这两天一直在找你,记得给她回电话。你迟早该放弃你那个项目了。神经元数据化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人之所以是人而ai之所以是ai到底是为什么?就算你成功了,她也不过是一组稍显复杂的数据而已,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在‘复活’,你不过是在以一段看似相似的程序复制出‘她’的存在而已。”
耳机中传来男人漫长又无奈的叹息声。少年将耳机摘了塞回口袋里,他在架子上翻出一支营养剂,拧开盖子后咬在嘴中,而后沿着废弃电子设备之间留出的小路朝前走去。废弃之地的尽头摆放着一台古老的台式电脑显示器,屏幕部分已经碎裂了。他伸入手,拉动藏匿在内的把手,电脑朝着一旁转动而去,在他面前出现了一道通往下方的通道。少年把最后一点营养膏挤入嘴里,将管子扔到一旁,而后摁下镜腿上的细小按钮。
下方通道上缠绕的的晶体管随之亮起,一个分不出男女的智能语音经他唤醒发出了声音:“您来了?”
与外部那个管方式且不带任何感情的ai女声不同,这个声音的语气之中更具备与人类相类似的情绪。
“是我。今天情况不大好?”
“你不是已经用窥镜看过了?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几年运转过程之中明明都没什么问题。”
“我不是在找你的问题。”他顺着爬梯抵达底层,拨亮了灯光,“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是我自己忽略了什么?她现在脑电波稳定下来了吗?”
“事实上,谷小姐的脑电波除了374天之前那次发生衰微,其他时刻都非常稳定。在我看来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眼前这一片都是他自己打造的秘密实验室,四周都被屏幕覆盖,每一张屏幕上右下角都有一串代表时间的数字。屏幕中不断有数据闪烁,飞快更新着。
在实验室尽头是一片纯白色的平台,四面有八台大小不同型号不一样的机械臂,全都是由他自己组装的。在这纯白平台之上,是一具崭新且仍在组构之中的机械骨骼。骨骼上半身已经有细微材质组建的肌肉相互凝结、组合黏连在了骨骼之上。
他在平台前站定,取过手套带好后双手朝前微抬,在他掌心之下出现了一组复合键盘:“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想法吗,朱里。”
机械声音带着几分疑惑情绪回答他:“理论上来说,我们所处在的这个核心处理器决定了所有数据程序都必须遵照第一规则。而第一规则就决定了:没有任何程序能够破坏第一规则。所以现在这种情况是不合理的。”
“我知道第一规则是什么。那些东西我在五岁前就已经了解。而且受联·邦限·制,我就是在在第一规则的基础之上写下初始程序代码——也就是元世界的。”少年将数据导出。屏幕环绕在未完成的机械身躯周围,“唯一能产生变数的只有谷三的思维程序,那是我直接从神经仓中导入的。”
“你在创建她的思维程序时核心仍然使用的是初始程序代码。不然你根本不可能让她继续在神经仓内活动。任何不符合第一规则的数据流都会被摧毁。”朱里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困窘,而后它说,“也许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仓促导入数据流。靠着医疗设施,应该还能刺激她脑电波维持一段时间常态。数据世界还没有组建完成,我们这样做也许真的会害死她。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如果我们那时不将她的数据思维完全倒入,才是真的前功尽弃。你当时也记录了她的脑电波数据,她当时的思维已经完全弱化,继续使用那些医疗设备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我等待所有数据世界调试完毕再把她从神经仓内倒入进去,那时的她也和那群没有感情的ai没有两样了。”
“您曾为我构建了情感系统,所以只要通过不断地数据学习,她终归也能恢复的。”
“你们不一样,朱里。你们不是同一个数据概念。”
他快速浏览完所有的数据代码及各项分支,摘取出他觉得奇怪的那部分之后,又将页面切换为数据世界中的画面——那是他先前躺在茧床之中利用神经元头盔作为窥镜所看到的一切。而刚刚截取出来的数据所对应的画面,往往就是慕容宇华与谷三发生争吵的节点。
朱里说:“您给‘您’自己设定的程序是最快与谷小姐的思维相融合的。”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仍然处在第一规则之下。第一规则是不容更改的,你忘了吗?如果能那么容易更改,我们早就突破联·邦限·制了。”他望着那一条又一条的程序出神,在反复浏览过数遍之后,他猛然间朝着朱里下达了命令:“把所有谷三的思维数据都单独调取出来!”
面前的屏幕快速刷新着。少年望着上面的数据,双手渐渐缩紧。
“提取计算模型。”
三维立体图在他身边环绕着,峰谷变化越来越明显,少年眼中神情逐渐兴奋了起来,随着周围的数据越来越多将他环绕,他自己也伸手重新在眼前的立体投影屏幕上写下来一段又一段全新的代码。
当所有一切全都提取完毕,他的手从键盘前缩回,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数据架构,喃喃道:“我所没有做到的一切……她做到了……她自己用思维写下来全新的核心代码,朱里。”
随着他的言语,屏幕之上只留下了最中心的那一段代码。少年一步步朝前走去,数据流的蓝色荧光照在了他脸上:“她的记忆重新组建成全新的核心代码,最终改变了第一规则设下的禁锢,将她自己记忆流中的一切冲入了我原本组建的数据世界之中……所以我不需留任何后台。后台是基于原生程序诞生的——但她,能彻底改变联·邦掌控之下所有一切核心。”
少年看着眼前犹若奇迹般的一切,他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坚毅了起来:“朱里,调取神经层数据,重新构建神经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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