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燃烧（1 / 1）

过去当慕容宇华这样低沉的时候，谷三只会想着这个世界究竟又有什么变得更加糟糕了，可是当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之中，他们是唯二的“玩家”时，谷三也只能陪着她一块坐下。

她是那个可以呆在数据世界之中度假的人，慕容宇华却不得不一个人独自面对外部世界十几年的变化。她不知道那个天空之城究竟具体是怎么运转的，可看起来并不是个真正自由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究竟外面变成了什么样，那些她曾经救下的人是否都有健康长大，丧尸经过那么多年之后是否被铲除，而新的城邦又是否已经建立起来，还有多少人存活在地球上。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未知。

有的时候谷三甚至觉得，这里就是人死后会去的地方，假如她信教，那这儿就是上帝为死去的灵魂打造的天堂，利用她的回忆与噩梦和各种荒唐的故事糅杂在一块，带她体验不同的人生。

谷三看着她明显想做一个月下荡秋千的忧郁少女，忽然想到了什么，站直身和她伸出手。慕容宇华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对谷三的信任让她下意识就握住了，而后便是被她拽着在王宫之中一路狂奔，不多时二人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拱门，在点点烛光之下，穿越大半宫城，最后在一座宏伟高大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

她们躲过了周围巡逻的侍卫，踏着汉白玉台阶一步步摸到门旁，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慕容宇华微微喘着粗气，她定了定神，小声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谷三指着不远处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直接利落一个字：“坐。”

“我？”慕容宇华四下望去，自然是认出这是哪儿的，这白天就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谷三那毫不在乎指着的，就是九五之尊所坐着的地方。她有些不解：“我坐那儿去做什么？”

谷三二话不说，打横抱起了慕容宇华踏着台阶到了龙椅前，将她放下了。慕容宇华坐下以后还有些扭捏，她动了动屁股：“这位子硬邦邦的，坐着不舒坦。我不想坐在这儿，咱们回琳毓宫吧。”

谷三却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她望着她，神情仍是如往常一般波澜不兴，可语气之中却难得带着几分认真：“这椅子从来都没有人会觉得舒服，可就有人将他当做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费尽心机挤破了头都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上一坐。”

“可我不想，我对这张椅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还觉着这龙椅不如我院子里的秋千舒服。”

“然而你想要做的事情，与坐在这张龙椅上没有差别。你会害怕、担忧，因为你知道你即将要做的就是将一张龙椅彻彻底底融化在所有人面前。”谷三说着，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来，直接吹亮了，慕容宇华看得不免瞪大了眼睛，忙伸出手想制止：“在大殿里头放火烧龙椅？你这也玩的太刺激了吧？”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能有多刺激？”

“可……可要是被发现，咱们就直接进入下个世界了，你不是说还想在这儿多度假一会儿吗？”

“你担心的究竟是我们要进入下一个世界，还是这张龙椅被点燃之后会发生的事呢？”谷三握着火折，火苗在她面前跳窜着，大殿之中总感觉有阵风徐徐吹来，吹得那火摇摇曳曳，“你不知道这张龙椅融化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会因此而死，是否有谁的命运会因为这儿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当你完全把自己的想法投入到这个虚拟世界中来的时候，你做出的决策甚至都不再像你编写的程序那样果断。你比以前考虑的更多了，甚至更为软弱了，为什么？”

谷三望着她下意识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静静看向她。

“你在前两个世界一遍又一遍呈现给我看的，不就是你一直以来试图寻找答案的吗？”

对权力的瓦解，对那些过于自信的存在进行一场戏谑，不论是第一个世界中调侃霸道总裁的言语，还是在第二个世界中对那些霸占资源的军阀所进行的挑衅。

“但是现在，你自己……为何都想要维护这种霸权的存在了？”

慕容宇华有那么一丝迟疑，她将手松开，也有些不可思议的低下头去看着双手，喃喃道：“是啊……为何我自己也会害怕你把这儿一切都点燃。”

“你和我说，在你的世界之中，阶级就是秩序，秩序就是和平。”谷三微笑了起来，她松开了手，火折子随之掉落在龙椅之上，火苗瞬间窜开了。她将慕容宇华一把拉入自己的怀中，“那我们就看看‘秩序’燃烧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吧。如果这能让你的不安消散，我现在就可以拿着刀为你去弑君。”

那个夜晚，谷三抱着慕容宇华就坐在高悬的房梁上看着龙椅燃烧起来的景象，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火苗逐步蹿高，点燃了周围的帷幔，将那龙头烧黑，把地面上的红木地板烧毁。火焰是丝毫不会受阶级所影响的存在，不论贫富，在火焰面前，都一视同仁。

人们惊慌失措地拎着水冲了进来，慕容宇华坐在谷三的怀中低着头，火光将她稚嫩的面庞照亮，她看着人群如同蚂蚁一般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向上看哪怕那么一眼。她侧过头来，伸手环住了谷三的脖子，终于将自己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告诉给她：“我其实怕的不是权力不权力，也不是这些事究竟是做好了还是做坏。谷三，我是怕……我耗尽一切试图复活你，可让你看见的，却仍然是一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她愁眉不展，捧着女人的面庞，语音哽咽。在这个高悬于地面的房梁上，他们的声音丝毫不会传到地面，而地面的吵闹也不会影响她们之间的谈话。

谷三握着她小小的手掌：“难道你觉得我离开的时候，那个世界就够美好了？慕容，有些话我可以很坦诚的告诉你，所有，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之中看到的美好的东西，基本都是在这个虚假世界里呈现的。原来的生活带给我的只有杀戮和鲜血。我没有时间交朋友，更没有时间静下来，慢慢看着日出等着日落。所有这些，我都在死了以后，到这里才看见。”

“……所以如果你留在这儿呢？”慕容宇华试探般问道，“如果外面比当初更让你失望，你留在这儿会不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你觉得我是那么软弱的人吗？梦境只是梦境，你忘了你和我在沙滩边说的话吗？你说你需要帮助，而我可以给你帮助。不然你以为我在这一个又一个无休无止的世界里等待什么？只是等待你来见我？还是等待在这无尽轮回之中，我耗光自己的耐心，然后一遍又一遍迎接死亡？”

谷三虽然不近人情，可她也看出现实世界必然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平日里总无忧无虑的男孩变成这样，她捏着慕容宇华的手掌，终于软化了语气问：“告诉我，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软弱又恐惧，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判断？”

“我……”慕容宇华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犹豫，她深吸了一口气，手与谷三握的更紧了，“朱雀系统最近已经在排查天空之城的所有程序是，发现了我编写的一些东西。虽然那部分只是我用来躲避管制，以能去往地面时候用的，可是那里面的一些口令还是让联邦的人产生了怀疑。他们正在想方设法找我……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究竟有没有办法将你复活。我已经把你的身体完成的差不多了，你知道吗谷三，就还差最后一步，一小步……只是我忽然发现仅凭我自己设计的这些装置，根本完成不了完整的算法。”

“你的意思是，天空之城的那个管制系统开始搜查你了？”

“是的，而且我甚至能猜到他们会从数字领域和现实世界同时开始排查。如果我让你始终呆在这儿，你可能会出事——一旦我设计的防火墙被侵占、打破，你一旦在数据世界中死亡，我就在也没办法将你导入新的数据仓。”慕容宇华握紧了她的双手，“而且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在地面认识了一些人，他们也和我一样，想要努力让所有幸存者进入天空之城。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不只是我拥有这样的想法，许多人都有。我的努力也渐渐有了成果，只要算法成功了，我们就可以暂时关闭朱雀系统，让他们能够躲过监控，进入管道。可是联邦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谷三渐渐在他有些混乱的言语之中找到了脉络，这是她所熟悉的部分了，关于反抗，关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