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1 / 2)
天地之间一片茫茫白色,柏之珩披着一件石青鹤氅,里面穿的身暗鸦青云纹长袍,腰系白玉带,浑身并无别的配饰,干净清朗。
他推开客栈的窗户,天井里有一棵青翠的松树,树上挂满冰棱。那点绿色的白茫茫的雪色下绿得青翠欲滴,煞是喜人。
“将军,明日过了关隘,就到大邯了。”部下在身后说道。
柏之珩“嗯”了声,挥挥手示意部下离去。
部下离开许久,他一直站在窗前,看着那挺拔的青松,手伸入袖内,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
帕子用料极好,柔软丝滑,指尖摩挲着经纬丝线,仿佛有不经意的香气飘出来,还带着它原主人的气息。
柏之珩狠狠吸了一口,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厉害。
默了一瞬,他站起身,捏着那块帕子,往楼下走去。
月上中天,时辰已经不早。
在即将离开柔丹的前夜,他来到客栈外的河边,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
食指和拇指紧紧捏着帕子,眉头深深皱着,却始终无法撒开手,任帕子飞去。
他轻轻阖上眼,耳畔流转的是河水奔涌的水声,其声哗然喧嚣。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他轻声一叹,再睁开眼,捏着帕子的手指轻轻松开,雪白的帕子在风里打了两个转,转眼便汇入流水,被冰冷的河水卷着朝着远方流去。
看着那张帕子在浪里翻滚,戳得柏之珩心里忐忑,他望了望自己情思所系的东西,张了张嘴,最终无言地抿紧了唇。
柔丹王后的手帕在他身上,被人发现,总归不妥。日后横生枝节,害的还是她。
她既选择留在景仲身边,要做王后。
那便成全她吧。成全她万无一失的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儿,享受属于她的万丈荣光。
从河边回到客栈,有一队人马正好到客栈外。
一个骑马的男子器宇轩昂地驶到马车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阿瑜,下来吧。”
手伸上前,去扶马车里的人。
随即,马车毡帘打开,一个头戴幕离的女子走了下来。她错过男子扶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男子的手僵硬尴尬地伸在空中,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年轻的脸上有了些许愠怒,但他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再度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肘“阿瑜等等我。”
女子不料他竟有此举,被他扯得脚步一顿,被幕离挡住的脸虽看不到表情,言语却透出十分不悦“秦公子还请自重。”
狠狠抽回了手。
男子嬉皮笑脸道“伯父与我父亲早年便指腹为婚,你我早有姻亲,举止亲密些,又有何妨”
女子已经极为不耐,道“我对秦公子实属泛泛,先前便同公子说清楚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这次回去,我就会禀明父亲,请他上秦家退婚。”
男子神情一冷,眸中闪过一丝阴冷,道“阿瑜,我究竟哪里配不上你论家世,论门楣,我自问都与你极为般配。”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算他上无片瓦蔽日,下无寸土立足,让我与他共浪天涯,吃糠咽菜,我也是愿意的。若是我不喜欢一个人,有通天的富贵,泼天的权势,我也不看一眼。”女子道“公子家世人才俱佳,何患无妻,又何必缠着我这么个不识抬举的人不放
说完,径直往客栈院里走去。
柏之珩看着她的背影,身着紫色披风的女子袅袅婷婷,约莫十五六岁,一头青丝绾成髻,藏在白色幕离下,脸上看不真切,只恍惚觉得身形婀娜,衣鬓带香。
男子还要再做纠缠,名叫阿瑜的女子急忙往后退,却因凭栏,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柏之珩寻常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但见那男子纠缠不舍,实在丢尽男儿颜面,踢了一脚,把客栈前一张圈椅踢了过去,女子一跌,正好坐在椅子上。
女子一惊,仓皇地扶着椅子扶手,抬起头。越过柏之珩的锦袍,腰间的青玉腰带,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脸上。女子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转瞬便挪开,起身朝柏之珩福了福身,柏之珩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再理会,往楼上走去了。
“秦羽,你若再纠缠,就上平西王府抬我的尸首罢。”女子恨恨道,撩了狠话转身就走了。
安良国君是在三日之后启程离开的。
甄珠和画溪桃青久别重逢,这么快就又要分别,两人自然十分不舍。
送甄珠离开前,画溪和甄珠耳语了许久,久久分不开。直到赵夏典的侍从几番催促,两人才不得不分开。
甄珠拉起画溪的手,笑着说“好妹妹,你别哭,你要是哭了,我就更舍不得离开了。”
“好啊。”画溪望着甄珠笑起。
甄珠拍了拍画溪的手“记着我的话,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只需让人给我送个信。”
“嗯嗯”画溪点头应着。
景仲看着远处手拉手说悄悄话的两个女子,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个蠢东西,看到桃青笑,看到乌云珠笑,看到克寒那个小崽子也笑,现在看着安良国的皇后还是笑。
偏生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抖如鹌鹑,怕得要死,神情绷得像要上战场。
孤不够亲和吗
郁闷。
景仲一侧嘴角耷拉着,忽然有轻轻扯起,扯出一抹斗志昂扬的笑。
他从来都是,看上什么就非得去抢去要。
不就是她的笑么,呵呵,还不是易如反掌。
目光又落在了画溪身上。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宫门前,因是送贵国使者,她穿的一身红色礼服。正红的袄子,肩上和身前绣着吉祥纹饰。胸口压着一百单八颗的玉珠珠帘。寒风猎猎,吹起她耳侧的一缕发,裙摆曳地,有星星点点的碎雪落到她的裙摆上。
腰身纤细。
他看到她鼻子吸了吸,眉心微微蹙着,从容而立,好几次别过头。
寻常人家,小姐妹离别,免不了要抱在一起哭上一场。
而这俩人,只能干巴巴地挤着笑,上千人看着呢,不能失了国母应有的体面。
真是个小可怜啊,哭不敢大声哭,笑不敢大声笑。
景仲眼神收回。
回到寝殿,画溪收起别离的愁绪,压下眼中的不舍,让桃青去准备午膳,还得给景仲熬一锅姜汤。今日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吹了冷风,若是不祛祛寒气,容易感染上风寒。
从她五岁入宫,她就知道,像他们这种人,不该有自己的悲喜。心里眼里只能有主子。
再多的悲愁和眼泪只能压回心里。
少女的天真烂漫,是她们没有资格拥有的东西。
准备午膳前,景仲要先沐浴,画溪到净房将水备好,让人把景仲请回净室。
净室的光线很昏暗,不如寝殿明亮。一进来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再加上点着沉甸甸的沉水香,香气浓郁,那股压抑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服侍景仲洗澡,画溪已经驾轻就熟,一层一层剥开他的衣衫。
景仲狭长的眼睛扫过画溪的脸,他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
画溪很快脱得他只剩中衣,手放到系带上,正要动手去解,忽见他的领口里突然爬出个东西。
黑黢黢的,细细长长的一条缓缓地爬出,然后支起它的三角小脑袋,猛地吐出血红的信子。
绿豆小眼耀武扬威地看着画溪。
那一瞬间,画溪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不动了。
那条细长的小蛇,忽然往画溪面前一跃。
画溪吓得尖叫一声,膝下一软,竟跌坐在地上。惊吓和疼痛使她一下子叫了起来,她怔怔地望着那蛇,眼泪一瞬间就迸了出来。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疼的,还是憋屈了许久,终于有个宣泄口。
“怕吗”景仲侧眸。
画溪泪眼朦胧,望向他,点了点头。
“哦。”景仲吹了声口哨,那蛇听到他的声音,摆着尾巴屁颠屁颠向他爬过去。景仲伸手,小蛇就很自觉地缠到了他的小臂上。他向画溪靠近了两步。
画溪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喊大叫,眼泪淙淙淌出,一串接着一串,仰头望着景仲,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是委屈,是惊愕,是害怕。
她哭得毫无章法,和她以前就连哭都憋着小声啜泣不一样,捧着脸任由伤心的呜咽发出。
“哭了”景仲把蛇放开,它三角小脑袋不甘地朝画溪望了下,似乎想要靠近。但景仲一个眼神扫过去,它立马沿着墙角爬走了。
画溪心有余悸,看到他靠近,下意识觉得会从他颈子里再爬出一条蛇,吓得立马朝后缩了缩。
景仲被她逗笑,摊摊手说“没了,只有一条。”
画溪身子微僵,喉头哽咽,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景仲,巴巴地问“王上故意吓我的。”
景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啊,我专门找克寒借的。”
他蹲在画溪面前,扯起嘴角微微笑着。
画溪抿紧了唇,身子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她想责问景仲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在皇宫十年,她只学会了顺从,没学会质问和反抗。
就连哭声都低了下去,双手掩面,憋着哭声,不再让哭泣声泄出半分。
“对嘛,这才像小姑娘。”景仲弹了下她的额头“明明才十五六岁,成天憋着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娶的个老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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