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如归去(1 / 2)
第三章不如归去
“张富贵,你晓不晓得你在干什么?!在法庭外殴打被上诉代理人?这是公然藐视法庭,藐视法律的违法犯罪行为!”冯玉泉义正严词道。
张富贵冷冷的看着冯玉泉,面无表情道:“冯庭长,有一点不用我提醒你吧。在你下结论之前,请先调查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发生。”
“你…”冯玉泉被张富贵呛的无言以对,脸上的尴尬一闪即逝,微笑道:“哦,对不起,是我贸然仓促了。我收回刚才说的话。张富贵,现在请你配合,向我说明一下情况。”
“乐意至极。”张富贵不卑不亢道:“冯庭长,请同时调查行凶人童君格和他的四个打人同伙,受害人林一林,两个市报记者,参加法庭旁听的围观者,还有我的同事秋水女士。他们都是参与者或知情人。”
“这个不用你教我。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冯玉泉拍了拍额头,有点郁闷。这个老兵,打了几年的官司,竟然像模像样的成了半个法律专家了,还真不好对付呢。冯玉泉近前几步,头稍稍往张富贵这边偏了偏,压低嗓门小声道:“你可要小心了,凤城区公安分局陆局长已经发了话过来,要依法依规从严从重从快的处理这件事呢,并特意指出要记者全程跟踪报道。”
张富贵不动声色,同样小声道:“谢谢。还是那句话,乐意之至。”见冯玉泉脸上露出不愉的神色,心里一软,犹豫了片刻,又道:“我说四点,让你心里先有个底。”
冯玉泉愕然:我这才一开口,你这立马就有了观点?还一下子搬出来四点?要说你不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
冯玉泉心里暗自叹息:看来,童君格这个年轻纨绔今天肯定要吃个大大的闷亏了。
张富贵扳着手指,娓娓道来,显然早有谋划。
“第一,事情的起因是,童君格品行败坏,觊觎我集团公司财务总监秋水美色,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勾搭调戏妇女;第二,童君格被拒后,恼羞成怒,相继纠集四个人,对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的守法公民张富贵围攻殴打,尤为严重的是,童君格竟然公然藐视法庭,对刚出法院大门的诉讼当事人林一林这个未成年人大打出手,在林一林身体受到严重侵害,生命健康危在旦夕之时,我愤而出手,惩戒了凶手;第三,现场有市轻工局和凤城区公安分局参加法庭旁听的大量人员作证,更有市报文字和摄影记者全程记录;第四,童君格本是社会上一个无业人员,却不仅冒充凤城区公安分局工作人员,还轻而易举的骗过了法院工作人员的身份审核,堂而皇之的坐到了法庭上,参加了法庭全程审判过程,这一点有法庭当日记录为证。”
冯玉泉越听越是心惊,到张富贵说出第四条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张富贵太他么可怕了,做了日马老大一个笼子,一下子把法院、公安局、市轻工局、记者、童君格等等所有人统统都给算计进去了!如果说前三条还是童君格和张富贵两伙人之间的恩怨,可这第四条,我的天老爷,这可是他冯玉泉的重大失误啊!说的更严重一点,是严重的渎职失职!这要是传出去闹大了,他这个庭长肯定当不成不说,还能不能继续穿这身法官服都得打个问号?
冯玉泉见张富贵一身衣服破烂不堪,脸上几条细细的伤痕,此刻仍在沁出一颗颗血珠子,原本粉雕玉琢的阳光少年林一林头肿的像颗小猪头,而对方五人中,貌似好像只有童君格受了点伤,顿觉一阵头痛,心里把童君格祖宗十八代都蹂躏了一遍。狗入的童君格,真是一根臭不可闻的搅屎棍,为了个女人,这是要惹出多大的麻烦呀!可是,转念一想,此事处处都有玄机呀。张富贵为什么早早的就把底牌透露给我了呢?既然他事先私底下跟我交了底,那就说明他并不想把事情捅上天,对自己甚至是对童君格后边的人多少都显示出一定的诚心和善意,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可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嘞!
就这么短短的一两分钟之内,冯玉泉便已经将整件事的利害关系捋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觉得宽敞明亮了许多,侧过身,十分严肃的对张富贵说道:“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晓得了,这个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陆局长那边,我亲自去解释。她今年就要接受组织部门的考察,在这个关键节点,相信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横生枝节刻意为难你的。”
张富贵开心的笑了。这个老兵冯玉泉,还真是个心灵通透的妙人啦,以后瞅机会说不定还能再合作一把。
1991年4月x日上午,清明节后,凤城区鲲鹏家园小区。
这里原是凤城区东北城乡结合部一片贫瘠的丘陵,1984年,市、区两级政府为表彰鲲鹏集团对区里财政税收就业等各方面的巨大贡献,特意将这块近百亩的不毛之地划给了集团,专供集团解决员工住宿生活问题。
小区总体呈不规则长方形状,北高南低,地势高低起伏不平。有一条小溪自北面凤凰山脚而来,在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山包之间曲折蜿蜒穿过,最终流入凤城区主河道凤河。说是小山包,其实不过是经过亿万年侵蚀风化之后形成的小土堆。建筑方在规划设计时,因地制宜,动用大批机械,除了最北端一个山包外,将其余小山包几乎全部削平,或移或垒,以小溪为轴,在溪两边各造出略有弧度的五级阶梯一样的平台,层层而下。每层平台长约两百米,宽约四十多米,上建整齐划一的七层楼住宅。小溪两边,住宅楼前后,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尤以林家鲲最喜欢的垂柳、樟树、桂树、梅树和海棠居多,一年四季都有绿色点缀,花香怡人。
从天空俯瞰,整个小区恰似一幅头北尾南、大鹏展翅的抽象形状。
最北端的山包上,建有十栋别墅,清一色三层小洋楼。是为鲲鹏集团高层住宅区。说是十栋,可是从外表看,只是九栋。小洋楼正中,是两栋联排别墅,人称“鲲鹏别院”。
鲲鹏集团原董事长林家鲲、总经理林家鹏兄弟曾居住于此,运筹帷幄,辗转腾挪,创下了令江北人津津乐道的泼天大个综合性产业集团。
只可惜,曾经的主人早已不在,曾经的辉煌刚刚落下最后一道帷幕。
此刻,两栋别墅显得十分破败、空寂和冷清,尤其是东边别墅,仿佛经历过烟火洗礼过似的,原本暗红色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黑斑和烟熏火燎的旧痕,从一楼到三楼,所有玻璃窗全都破破烂烂的,无一完好,只剩下黑黢黢的几个洞口。两扇大门上,各有一张呈x字形张贴着的白纸条,纸条上半部分垂落,有气无力在微风中晃动,上面隐约可见“凤城区公安分局查封”的字样和稍显模糊的红色公章。
春日的阳光格外温暖、明媚,将渗透在各个缝隙里已经一整个冬天的寒气一丝丝一缕缕抽离出来,散进和煦的春风里。
张富贵带着林一林和秋水秋叶母女俩四人无声的站在别墅前,静立良久。
“一林,你去把封条撕掉吧。”张富贵声音分外低沉。
“三爷,我们要搬到这里来住吗?”林一林没有动,反而抬头问张富贵,脸上肌肤早已粉嫩光洁如初。张富贵伸出手掌,在林一林头顶摸了摸,自嘲的笑道:“我不如你爸,还是他更有远见、更…呵呵呵…”
张富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往事,竟然开心不已。
“三爷,为什么你的家要给那个癞蛤蟆呀?他又不是我们的人。”秋叶仰起头问张富贵。
阳光从头顶一侧斜斜的映照在秋叶那张粉嫩脸颊上,看上去更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瓣,吹弹得破,格外惹人怜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流露出疑惑、恼怒、不甘的神色。
“呵呵,”张富贵再次自嘲的笑道:“因为三爷我蠢啊,没有给自己的家申报户口呀,所以那房子还是集团公司的,人家公安派出所的人一查,唷,这还有个黑户呢,得,走吧您呐。”
秋水听他一口京油子味,“噗嗤”一声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编排自己。你们这些个男人呐,啷么心都这么大?”
张富贵呵呵一笑道:“心大天才天。整天愁眉苦脸、悲悲切切的,能解决问题吗?不能吧。会苦中作乐,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说句真心话,比起老大老二他们,失去一栋房子算个屁。”
秋叶又问道:“三爷,那林哥哥这两个房子都被公安贴上封条了,啷么又还给我们了呢?它们不是黑户吗?”
张富贵笑道:“嘿嘿,你林哥哥的爸爸多聪明的个人呐,这房子早就上了户口了,户主还是你林哥哥的爷爷奶奶,可他爷爷奶奶也不在了,所以,现在这房子全都是你林哥哥的。明白了吧?”
秋叶望了望秋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秋水靠近张富贵,伸出葱管一样的手指,将颊上的一缕秀发撩到耳后。抬手收手之间,手臂有意无意的和张富贵胳膊挨擦在一起,一缕淡淡的馨香便悄无声息的氤氲在空气里,稍稍涂了口红的嘴唇轻启:“张总,轻工局这么迫不及待的强行回收你的房子,是不是因为那两位还在为童君格的事耿耿入怀?故意给我们难堪,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呵呵,冲冠一怒为红颜嘛…”正说着,张富贵忽然打住,以手掩口,鼻子耸了两耸,嘴巴大张,“啊嘁!”喷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口鼻,尴尬的解释道:“唉,好像不小心吸进去一朵…呃…杨花。”
谁知道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秋水顿时就恼了,眼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你这人,什么意思啊?这山顶上一棵杨树都没有,哪来的杨花?童君格的事明明是他自作多情招惹出来的,难道也要怪我水性杨花不成?我…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吗?”
张富贵瞪大了眼睛,一时懵了:“这话从何而起?我又没说你什么呀?不过是打了个喷嚏,啷么还打出恁大个麻烦来了?”顿了一顿,猛然醒悟道:“哦,你想哪里去了?嗳,说句真心话,你们女人呐,这心眼真的是太小了,比针眼还要小…”
见秋水依然脸挂寒霜,睑垂珠泪,无奈叹息一声,进一步解释道:“呃,杨花,也叫柳絮。苏轼苏东坡晓得吧?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大文豪,为杨花,他专门写过一首词,我只记得开头和结尾。开头一句是:似花还似非花。最后一句是: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还有一首提到过杨花,也很有名: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还喜欢他一首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
张富贵声音突然陡降,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竟细如蚊蝇:“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五年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都走了…”
堂堂七尺男儿、鲲鹏集团副总经理,曾在南越战场上神出鬼没杀敌无数的老兵,此刻竟如痴傻了一般,失神的盯着脚下蜿蜒远去的小溪河,更咽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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