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委会议(2 / 2)
张晓娇满心欢喜道:“哎呀,说句真心话,秋水你人长得秀气,声音也好听。再叫一声呗。”
“你…”张富贵有点头疼,拿他这个妹子没辙,无奈何摆了摆手,示意就这么的了,然后从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写满字迹的纸,推到张晓娇和大刘跟前:
“我们承包租赁的200亩鱼塘,你们实际只占用了50亩,剩余的150亩水面,都由他们擅自做主又转包给了别人,那这些承包人都是谁?转包时你们重新和村里签了合同吗?还是在村里与转承包户的合同上你们签字认可了?转包费多少?现在这些承包户一年承包款又是多少?你们一分未得,都是村里拿去了,还是被林家康、徐跃进私吞了?还有其它800亩鱼塘每年承包款多少?本村人和外乡人有多大区别?等等,我列了个问题清单,你们把清单上这些问题都跟我搞得鱼清水白,明儿早上给我。另外,我让你们给我约的几个村两委干部约定了没有?礼品都送去了吗?今晚我什么时候去登门拜访,和他们坐一坐?这些很重要。明白了?”
“好麻烦呀。要这些东西有么用啊?直接跟他们把鱼塘要回来不就行了。”张晓娇嘴里嘀咕着,却顺从的将桌上的纸拿了过去。
张富贵又横了她一眼。
“嗯。老三…三哥,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大刘瓮声瓮气的应道。
晚上,林一林又做噩梦了。
仍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缠了他八年的恐怖场景:蓝天下,白云悠悠,林一林正和两个面目模糊但他喊他们爸爸妈妈的人正在河边青草地上放风筝,忽然天空中钻出来一群又一群描绘着秃鹫、蜈蚣、黄蜂、蝎子、蜘蛛等图形的战斗机,“嗡嗡嗡”怪叫着向着他们三个人俯冲下来。林一林惊恐万分,仓皇的向父母亲跑去。可刚迈出脚步,战斗机机腹下“突突突”喷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射出来的却是一根根细若牛毛的钢针。眨眼间,林一林头脸上、手臂上、脖颈上,凡是皮肤裸露的地方,都被这些又尖又细、闪着寒光的钢针扎得密密麻麻。他哭喊着、嘶叫着、翻滚着,拼命去寻找爸爸妈妈,可已经被蛰得额脸肿胀的他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模模糊糊中,他只听见“轰轰”两声巨响,面目模糊的爸爸妈妈在燃烧旦爆发的炽热火海中瞬间化作两道华光,升腾着消失在空中……
“爸爸,妈妈!”林一林痛彻心扉,哭着喊着,不顾一切的冲向火海,扑向华光,却被一双臂膀将他死死抱住。
……
“一林,乖,别怕,姨在呢。”林一林从噩梦中醒来,满脸泪水,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睁开眼时,正看见秋水好看的一双丹凤眼里流淌着温柔慈爱心疼交织的目光。
“林哥哥,我给你擦擦。”一旁,秋叶披着件薄袄,跪坐在他身侧,手拿一条毛巾,正细心的给他擦去满脸满身的泪水和汗水,全不知自己的脸颊上也挂着两条泪痕。
“秋姨,这是哪?”林一林看着陌生的房间,虚弱的问道,挣扎着就要起身。
“林哥哥,我们现在在猫耳朵,乡下新家呢。难道你连这也忘了?”秋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担心的问道:“我是秋叶啊,你不会把我也忘记了吧?”
“小叶子,”林一林疲惫合上眼睛,旋即又睁开,生怕他一闭眼又会回到那个可怕的梦境。
他宁愿永远不睡,也不愿再经历那种如万箭穿心一般的恐怖袭击和撕心裂肺的生死别离。
一次也不愿。
“三爷呢?”林一林轻声问道。
“哦,你三爷在楼下见几个人,还要写东西呢。应该是为明儿的会谈做准备。”秋水在他身后躺下,轻轻搂住他单薄瘦小的身躯,一只手在他腿臀部轻轻拍打着,小声哼起一首低缓忧伤的歌曲。秋叶则和他面对面侧躺着,两只小手熟练的分别抓住他两个手腕,手指摸索着找到神门穴,轻轻的按揉。
林一林呼吸渐渐平和,虽然眼皮沉重如山,却仍强撑着和秋水低语呢喃,以此保持灵台清醒。
他不想入睡。
只因为,睡中有梦,而梦中,有痛。
“姨,”
“嗯,姨在呢。”
“你掐掐我,”
“尽说胡话,姨疼你还来不及呢,哪舍得掐你。”
“我怕,不想睡。”
“嗯,一林不怕,姨不睡,姨陪你说话。”
“林哥哥,叶儿也不睡,陪着你。”秋叶带着哭腔道。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涌出,无声的滑落在枕巾上。
……
“姨,你眼睛…像我妈一样…真好看…”
“嗯,那姨就一直看着你长大。”
“姨,你唱歌…像我妈一样…真好听…”
“嗯,那姨就一直唱给你听。”
“姨,你身上…像我妈一样…真香”
“嗯,那姨就一直抱着你”
“姨…”
“姨在呢…”
“妈…”
“妈在呢…”
“小叶子…”
“小叶子也在…一林乖乖,叶儿乖乖,安心睡吧,姨…妈会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秋水将头埋在被子里,任泪水汹涌而下。
在缠缠绵绵的歌声中,在幽幽暗暗的馨香里,在断断续续的呼唤中,林一林和秋水、秋叶母女终于沉沉睡去。
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林一林醒了过来。还没睁开双眼,就听得隔壁书房里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的低语声。
“哇喔,好多娃娃书哦。比昨晚还多。我要看。”听到这口齿含混的声音,林一林一下子就回想起昨儿认识的那个挂着两条鼻涕虫的智障少年:汪少甫。
“汪少甫,拿一本娃娃书就够了,抱那么多搞么事?你会认字吗?”是秋叶清脆的声音。
“认得熏武空。嘶。一林说,他教。”
“林哥哥教你?他还不知道醒了没有呢。咦,他什么时候说过教你认字?我啷么不晓得咧。”秋叶笑问道。
汪少甫:“嗯,前天,嘶,哦不对,上上个前天。”
秋叶:“咯咯咯咯。汪少甫,你真是要笑死我了,我和林哥哥昨天才来这里呢。”
秋叶:“哎,哎哎,汪少甫,你不能动那个盒子里的东西,那是林哥哥的宝贝,连我都只看过几次呢。乖哦,过来看书…”
“嘶!嘶!”
“哎呀,汪少甫,你…”秋叶惊叫:“你啷么用袖笼擦鼻涕呢?哎耶耶,脏死了,你这袖笼都可以当鞋壳子咯…”
……
林一林微笑着闭着眼睛,小手摩挲着脖子上一个红绳银珠项链黄橙橙的弹壳吊坠,细细的体味着两个不同声音里透出的味道,脑海里模拟着他们说话时舌根、舌尖、口腔、鼻腔、声带以致胸腔可能发生的不同震颤和共鸣的不同方式,揣摩着他们眼里脸上的神色和表情,手脚的动作,预测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要说的话,仿佛生活在一个只有他主导的封闭无声的幻境空间里,自导自演,自得其乐。
在那些遭受同龄人歧视,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学习、玩耍、嬉闹的岁月里,这是他自己发明创造的独有的趣味游戏之一,没有人能与他分享。
几道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清晰的传入他灵敏的耳道,林一林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心里暗笑:一定是秋叶,也一定和往常一样,用脚后跟而不是用脚尖着地的方式鬼鬼祟祟对他进行偷袭。
可结果与他预料的有点出入。
“哎呀,不好玩啦,林哥哥,你眼睫毛动的,像两条小虫子在打翻滚呢。快起来吧,太阳都晒到你屁股后面去了。”
林一林死死地闭着眼,一动不动。
秋叶嬉笑着扑到床头,嘬起嘴巴,朝林一林紧闭的两只眼睛上分别吹了口气,眼皮外长长密密如帘子一样的乌黑睫毛在香甜暖湿的清风里轻轻颤抖。
秋叶忍住笑,伸出一只肉乎乎的白嫩小手,准确的捏住林一林挺翘的鼻头,耐心等待七八秒后,林一林终于憋不住,忽然同时睁开眼睛、张大嘴巴,如捕食的鳄鱼般快如闪电的一口叼住秋叶的手指,一脸洋洋得意的笑。秋叶“咿呀”一声尖叫,继而欢快的“咯咯咯”大笑。
两人玩了几年这种游戏,至今仍然乐此不疲。
“汪少甫说你答应了的,要看你的娃娃书,还要你给他讲《闪闪的红星》。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秋叶将脸凑到林一林跟前,轻声相告,小嘴极快的翕张:“我告诉你哦,他还楼上楼下到处找吃的,像个馋猫一样,鼻子可灵了,闻到你文具盒里的橡皮擦香香的,以为是块奶糖,拿到嘴里就吃,一口把橡皮擦咬成两半了。”说完,捂住嘴,“咕咕咕”偷笑不停。
秋叶眉眼和他妈秋水极为相像,眼皮内双,眼型细长,眼尾平滑略略上翘,眼眸清澈纯净,两条丝雾眉眉峰浓密,眉尾飘逸,说起话来真个是眉飞色舞,灵动飞扬。
“我也饿了。”林一林捧起秋叶粉嫩的圆脸,在她鼻头上轻咬一口,迅速穿衣下床。秋叶脸上笑着,拿手背擦了擦鼻子,哼道:“臭死了。”转身又去隔壁,帮汪少甫挑选了几本娃娃书,然后随着洗漱好、过完早的林一林下楼,出门往左一拐,一道直接去了村图书室。
图书室和小卖部紧挨着,馆里的日常清洁整理都由小卖部老板娘余兰一肩挑着。平时馆门紧锁,有人看书借书,才要余兰开门、登记,遇到店里忙时,余兰便让儿子汪少甫开锁落锁,倒也没人欺负她孤儿寡母。
听说林一林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却酷爱读书,昨儿余兰就给了林一林一把图书室钥匙,任他自由进出。
图书室和医务室一样,都是三间两层,但里面设计却完全不同,一层呈倒凹字形,进门便是一个不大的半封闭空间,只摆了一柜一桌一椅,似为图书管理员办公所在,其后是楼梯,直通二楼;三面环墙,墙体下半部分约一米左右是实心墙,上面直至天花板都用透明玻璃装饰,里面遮挂着布帘。左右两边各开了一道玻璃门,推门而入,是一溜两座一排的桌椅板凳,其余的空间则是清一色高至天花板的铝合金书架和茶色书柜。二楼则更为简洁,全是书柜。春日暖阳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楼上楼下飘荡着令人沉醉安宁的书墨清香。
林一林和汪少甫并肩坐在一张阅览桌前,给他讲解了一遍《闪闪的红星》之后,在书柜里寻到一本原苏联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坐在窗前阳光下翻阅,不一会便渐渐的沉入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叶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小手拢在嘴边,凑近他耳朵,悄声道:
“林哥哥,三爷、四爷好像和他们吵起来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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