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却的荣光(下)(1 / 2)
我真正的愿望,究竟为何物?
迷茫的少女望着那朵花出神。
这朵名为金顶杜鹃的花很是娇嫩,浅白色花瓣向外蓬起,边缘沁着粉红,靠下的那瓣上驻留着一滴清晨的露珠。这只花儿欣欣然地绽放开来,还未沾染上那些丝丝缕缕的雨,便被人采撷到一方不属于她的空间,供人欣赏她的清纯美丽,可又有哪一个人类会把心神稍稍留意到花的意愿?虽然就普遍理性而言,所谓花的这一事物,其意识是不曾存在的,意愿也无从谈起;但唐糖棠所见证的另一侧世界充满不确定与可能性,花朵存在意识倒也不是无稽之谈。那么花的意愿是什么呢?这朵自诞生就被决定其供人观赏命运的花儿,其真正的心愿,为何物呢?
如果将“万能的许愿机”赋予她,那可能存在的馨香的意识海洋,会涌起怎样的波涛?这朵初识人间的杜鹃花,会有自己的心愿吗?
亦或者说,她清楚“心愿”之意义吗?
唐糖棠抬眼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交织的雨点在玻璃窗上迸溅,迷乱她的视线。她想到像程雪峨这样一直追求“根源”的魔术师们,难道他们内心的真实心愿就是追寻与抵达“根源”吗?又有多少人不过是自出生开始便被灌输着寻求“根源”的理想,在还没有自主思考能力之时被动接受前人的心愿。她不太懂“根源”的概念,也不甚明了“根源”之于魔术师的意义,但她只疑惑这一点,也许并非所有毕生追逐“根源”的魔术师,其灵魂深处的真实愿望就是如此。程雪峨,她真的想追寻抵达“根源”吗?她那么年轻,也许会像自己一样,到头来怀疑自己的出发点吧,怀疑自己最初的愿望……
想到这里,唐糖棠不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未免也太不坚定,只是因为自己的愿望没有被那英灵座回应就开始怀疑自我,保不准就仅是缺乏资质而已。想到这一点,她埋首趴下,乌黑的齐肩短发从脸颊滑落到桌上。或许,那边的世界确实与我无缘,这样丧气地想着,唐糖棠额头与胳膊相贴处的温热给她带来了一阵昏沉的困倦。索性便睡过去,她翻飞的思绪最终得出结论,既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愿望,那就让梦来佐证心的答案。
只可惜不是所有的梦都能清晰的用语言表达出来,解梦这一神妙手段在不可言说的荒诞面前也无能为力。唐糖棠先是感到无梦的漆黑寂静,随后由记忆碎片拼凑出的片段画面跳跃地闪现。她看见叫不出名字的出场人物,陌生却带有强烈既视感的荒郊野岭。百马奔蹄的尘烟。枪戟与刀剑。厮杀与血汗。呻吟与咆哮。她好像在杀戮,又好像在守护着什么。她又看见强撑不倒的城墙,低矮破败的房屋。猎猎飘扬的旗帜。面黄肌瘦的行人。大地在震颤。
如此真实的震颤。
她被震颤惊醒,猛地抬起头,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还来不及回想梦境中的怪诞景象,她再次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
地震?处于地震带上的峨眉山,地震很常见。
但这种震动与唐糖棠体验过的地震震感有些不同,反倒像是……
战斗的余波。
唐糖棠顿时困意全无,站起身来,双手向前撑桌,仔细聆听窗外的动静。
雨幕中传来微弱却尖锐的,高速物体破空的咻咻声。
重物坠落的轰隆声。兵器碰撞的金属声。
程雪峨在和未知的敌人战斗。
完全没想到敌人来得如此之快,唐糖棠确认完窗外的战斗声,有些慌神。她不敢确定程雪峨能否抵御住敌人,纵使身为archer的能力如何强大,程雪峨自身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被杀也会轻易死去。而除了程雪峨面对的敌对从者,在暗处又是否有虎狼窥探。失去战斗能力的老人和弱小的自己,不过草芥尔尔。
愿望什么的此时变得不重要了,在毫无意义被杀掉这件事前,留给唐糖棠思考的只剩下一件事:活下去。
她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程雪峨一个人身上,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愿意上前帮助程雪峨一起战斗。发生在常识之外的战斗场面,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于是少女闭上了双眼。
她的手在胸前合十,心中祈祷着自己的成功。
嘴中再次念起英灵召唤的咒语。
空中的自然能量向唐糖棠那里汇集,灼烧般的热感顺着她体内的魔术回路流动,身为奇迹的魔力释放,以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圣杯为桥梁,与时间和世界之外的英灵座相共鸣。见证的渴望缔结命运的绳线,生存的欲望化作心愿而传达。可否有英灵回应,这名为“希冀守护”的大声呼喊。
魔力在地面勾勒出的法阵闪烁微弱红光。
此处或是唐糖棠梦境中的荒郊野岭。
此时却尘烟飞扬,人影交杂。
拖家带口的农民三两成群,拖着地上佝偻的影子朝着某个方向卖力地迈着脚步,勉强能算作一条长线的人群,不时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这群人身侧是分散开来的士兵和马匹,说是士兵,也仅仅是因为他们比自己所保护着的人群要强壮一些,手中多了件铁打的兵器而已,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不同。为了加快步伐丢掉的盔甲,眼中不知何处所向的迷茫,失败的低沉氛围垂在每个士兵肩上。身前是未知的目的地,身后则是追杀的敌军。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守护好身旁的百姓,还有那位走在前方看不清背影,承载着将士忠诚与百姓期待的主公。
骄阳似火。
一匹风尘仆仆的白马嘶鸣一声,自士兵和百姓的身边逆行而去。
马上那人头戴银盔,身披甲胄,提着一杆长枪。枪尖雪亮,反射着苍白的阳光,枪缨早被厚重的鲜血染成褐色,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这名将领在颠簸的马背上腰杆笔直,岿然不动,他凝视着远处的后方战场,双腿在马腹微微一夹,默契的战马会意嘶鸣,朝着那片战场奔蹄。訇然似飞电,飒沓如流星。
他将若入无人之境般闯进那片凶险战地,从混乱的厮杀中守护主公的妻儿。
为了心中的忠诚仁义,还有那遥不可及的远大愿景,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奉献全部身心,无惧牺牲。
此处或是唐糖棠梦境中的绝境城邦。
此时却静寂笼罩,鸦雀无声。
民众和将士皆哀悼。
银麟凋亡,将星陨落。
身为武将却不能战死沙场,只能于这座后方的和平之城中寿终正寝。
何其不幸。
这位戎马一生的常胜将军,饱含无奈与不甘地逝去。
纵使后世如何歌颂,此身终究归于尘土,心中愿景泡影破灭。
“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
扬枪策马,器宇轩昂。英气逼人的少年武者初出茅庐。
“云奔走四方,择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随,大称平生,虽肝脑涂地,无恨矣。”
单膝跪地,俯首称臣。追求救国安民的战士投奔仁主。
“吾毕生所求,无外攘夷祛奸,兴汉安国,以致百姓安生和乐尔。”
这样的心愿曾在赵云心中无数遍的重复,直至死亡前最后一刻。
他所愿想的,不过是守护主公,守护家人,守护黎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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