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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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市最大的商业区是市东北部延安路边的商城。

商城海海漫漫占了三千多亩大的一块地方。这地方西州人祖祖辈辈都叫它营盘滩。叫营盘滩,从州志上可以找到根据:唐朝时大将郭子仪曾在此扎营练兵。在西州人的记忆里,营盘滩原是一片荒草滩,蒿草长得有一人高,夜里总是鬼火点点,阴气逼人,常常有人说在这里碰见过鬼。

说这里有鬼,没有一个人怀疑。因为这里从洪武年间就作了官府的杀场。明、清两朝五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人被杀死在这块土地上。抗战时,八路军和日本人又在这里打过一仗。听老年人说战争结束后,这里的尸体像麦个子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这些尸体后来都统统就地埋了,一个坑里埋着七八具尸体,坟堆一个挨一个,像笼屉里的馍头一般。

中国人择地建房是很有讲究的。就因上述原因,建国几十年来,连坚持无神论的共产党的机关单位,也不敢在这里建办公房,建民宅就更无从谈起了。

营盘滩这块被鲜血养肥了的沃土永远被人类遗弃了。

然而时代给了营盘滩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终于有了被人类开发利用的一天。这一天,西州人似乎忘记了这里曾是杀人场,似乎忘了这里埋着千百具尸体,似乎忘了这里是恶鬼出没的地方,不顾一切地破土动工,兴建了座座楼房。于是乎,西州市有了现在的商城,而营盘滩的名字再也没有人叫了,营盘滩的历史也随之被西州人忘掉了。

世界上好多事物的产生,往往有一个像童话故事般神奇的背景,在冥冥之中发挥着奇妙的作用。商城的兴建,又何尝没有这样一个背景呢!

历史的脚步匆匆迈向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九年,西州市属下的一个县的一名县委书记,在改革开放的潮头涌来时,为使本县的商品经济尽快发展起来,竟想出一个十分绝妙的主意:号召全县所有的机关单位,创办经济实体,动员农民进城经商,还允许干部职工留职停薪去经商作买卖。

那时,县里的干部职工,每月只能领到三至五张“大团结”,养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做梦也想发点财,使自己手头稍稍宽裕一点,用不着动员就一拥而上没明没夜地干起来了。

这位县委书记的发明,后来总结为“搭台唱戏”,即“机关搭台,农民唱戏”。

据说有一位中央首长来这个县视察过,对“搭台唱戏”颇为赞赏,因而引起了西州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决定在全市推广这条宝贵经验。

西州市是一座有着三百余万人口的大城市,和一座小小县城相比,不知要大多少倍。全市机关单位都搞“搭台唱戏”,那阵势是可以想见的。市府的领导们还算聪明,考虑到不影响交通,不破坏市容,决定在营盘滩建一座商城,让各单位的“台子”都搭在商城内,所有的“戏”都集中在商城唱。

“搭台唱戏”不比学大寨,用不着采取什么过硬措施,各单位一哄而起,都全力以赴在商城里“搭台子”。

商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很快就建成了,其中有商店、餐馆、书市、照相馆、影院、舞厅、澡塘、修理部……开戏的锣鼓相继敲响了。

据后来有关部门统计,这商城的造价已超过八亿元。如果让市政府拿出八亿元去修商城,恐怕得等上半个世纪。然而在“搭台唱戏”的诱惑,或者说是鼓舞下,却在半年多时间内,就创造出了如此惊人的奇迹。难怪市长颇有感触地说:“如果说‘搭台唱戏’是一项政策,那么可以肯定地说,政策就是金钱,政策就是生产力!”

三年后,准确地说是两年零十个月后,中央发出红头文件,严格禁止干部经商。

中国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服从。既然中央有令,再多干一天也是大逆不道,于是经商的干部大半很快撤出了商城,只有那些商业部门的公司,仍然照常营业。

商城里顿时冷落萧条起来,那鳞次栉比的商业店铺十之八九关门闭户,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再也不亮了,顾客自然稀稀拉拉。

“搭台唱戏”从后来社会上出现的“官倒”和腐败现象看,否定它是不无道理的。然而象“塞翁失马”所说的故事那样,坏事又何尝不是好事!如果没有“搭台唱戏”,只怕三十年后西州市也不会一下子拨出八亿元巨款去营盘滩建商城;如果没有“搭台唱戏”,西州市那些老实巴交的市民和所属各县的农民,就不会在几个月内产生了那么强烈的商品意识,使西州市的商品经济发展得那么快,那么火爆。可见“搭台唱戏”也是有功绩的。

干部经商大军撤出商城引来的各种不快,在时间的流水冲刷下,很快淡化了。各单位的头头脑脑们开始考虑“亡羊”之后如何“补牢”。

历史是公道的,在跟西州市的干部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后,又赐给他们一个弥补损失的机会。市里无业市民和一大批农村涌进城来的个体户,争着租赁商城里的店铺。也许是僧多粥少的缘故,租金日日看涨,年租金可抵的上房子造价的四分之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

市商业局也乘着“搭台唱戏”的风头,在商城搭了一座“戏台”,取名华夏商城。光建商场就投资了三千万元,并派一位叫阎卓如的女副局长兼任商场经理。

阎卓如是西州市商界公认的智者、强者。她走马上任后,充分显示了她商业家的魄力和才能,在偌大的商海里总是桅帆高挂,一路顺风,不得不令同行们自叹弗如。

眼下,阎卓如正正襟危坐在经理办公室的写字台边,从临街的窗户上看那一堆堆、一伙伙市民和个体户们围着各单位的领导争租店铺的情景。

阎卓如想到未来的年月,楼下那一堆堆、一伙伙的市民和个体户,将要和她展开竞争时,她那张白皙而漂亮的脸盘上,不觉涌上一抹淡淡的笑意;她那双长长的丹凤眼里同时流泄出一束鄙夷不屑的目光。她打心里看不起这些市民和个体户。她觉得他们没有经商的天赋,粗俗而简单,只配去当建筑工人。她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不自量力,为什么那么傻,硬是像飞蛾一样往火里跳。她真想走下楼去,劝劝他们,提醒他们千万保持冷静,别光顾嘴里吃糖而不顾火烧屁股。可当她看到他们那种激动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话他们未必肯听,刚刚产生的念头便又打消了。

此时此刻,阎卓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华厦商场也有一部分人像她一样密切注视着城里近日出现的店铺租赁热;更不会想到有十几个营业员正秘密合计着辞职去干个体。在这十几个营业员中,就有读者十分熟悉的一个人,她就是三年前从银峦村出走的林曼芸。

曼芸来到西州市,全是在一个人的鼎力帮助下,才在西州市得以栖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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